小窗自纪题解：明末文人吴从先的小品格言集《小窗自纪》，原书共四卷，洋洋四百馀则，多借前人诗文典故有感而发议论，睿智而富含情趣，于平淡中常作惊人之语。作品所论及的范围几乎涵盖了人生的各个方面，足以对读者产生广泛而深刻的教益。如关于道德修养和社会风气，作者发出了这样的诘问：“三不朽，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今人操何术以行己；三大统，尚忠、尚文、尚质，今人遵何道以维风？”关于为人处世，作者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：“武士无刀兵气，书生无寒酸气，女郎无脂粉气，山人无烟霞气，换出一番世界，便为世上不可少之人。”“才人经世，能人取世，晓人逢世，名人垂世，高人出世，达人玩世。宁为随世之庸愚，无为欺世之豪杰。”关于隐逸之乐，作者勾画出一幅幅清风拂面、令人心旷神怡的场景：“风生水簟，于于奏彻桃笙；月到漪园，隐隐素开玉板。把臂共适，高卧独闲，幽趣甚微，清出世界之外。”“一池荷叶衣无尽，翻骄锦绣纂组；数亩松花食有馀，绝胜钟鸣鼎食。”吴从先，字宁野，号小窗。生卒年代不详，大致生活在明王朝覆亡的前后。江苏常州人，曾与明末文人陈继儒等人有过交游。一生博览群书，醉心经史。据吴逵为他的另一部作品《小窗清纪》所作序云：“宁野为人慷慨淡漠，好读书，多著述，世以文称之；重视一诺，轻挥千金，世以侠名之；而不善视生产，不屑争便径，不解作深机，世又以痴目之。”除《小窗自纪》外，还有《小窗艳纪》十四卷，《小窗清纪》五卷，《小窗别纪》四卷。原文◎客有耽枯寂者，余语之云：“瘦到梅花应有骨，幽同明月且留痕。”◎雅乐所以禁淫，何如溪响松声，使人清听自远；黼黻所以御暴，何如竹冠兰佩，使人物色俱闲。◎侠之一字，昔以之加意气，今以之加挥霍，只在气魄、气骨之分。◎风流无用，榆钱不会买宫腰；笔砚有灵，书带亦能邀翰墨。◎志要豪华，趣要澹泊。◎万事皆易满足，惟读书终身无尽。人何不以“不知足”一念加之书。◎情态日变，取法亦觭。即如论六院文物，始观环佩俨然，继取操觚染翰，比则放旷挥霍，遂为女侠。夫求校书于女史，床头不无捉刀，乃论慷慨于青楼。侠何易言哉！◎鄙吝一销，白云亦可赠客；渣滓尽化，明月自来照人。◎存心有意无意之妙，“微云澹河汉”；应世不即不离之法，“疏雨滴梧桐”。◎以看世之青白眼，转而看书，则圣贤之真见识；以论人之雌黄口，转而论史，则左、狐之真是非。◎骆宾王诗云：“书引藤为架，人将薜作衣。”如此境界，可以读而忘老。◎眉公云：“闭户即是溪山。”嗟呼，应接稍略，遂来帝鬼之讥；剥啄无时，难下葳蕤之锁。言念及此，入山惟恐不深。◎眉公曰：“多读一句书，少说一句话。”余曰：“读得一句书，说得一句话。”◎赏花须结豪友，观妓须结澹友，登山须结逸友，泛水须结旷友，对月须结冷友，待雪须结艳友，饮酒须结韵友。◎山上须泉，径中须竹，读史不可无酒，谈禅不可无美人。◎夫处世至此时，笑啼俱不敢；论文于我辈，玄白总堪嘲。◎举世嫉娥眉，不特深宫见妒；随人矜寸舌，犹然列国争长。◎贫贱骄人，傲骨生成难改：英雄欺世，浪语必多不经。◎花看水影，竹看月影，美人看帘影。◎一池荷叶衣无尽，翻骄锦绣纂组；数亩松花食有馀，绝胜钟鸣鼎食。◎论啜茗，则今人较胜昔人，不作凤饼、龙团，损自然之清味。至于饮，则今人大非夙昔，不解酒趣，但逐羽觞。吾思古人，实获我心。◎幽居虽非绝世，而一切使令供具、交游晤对之事，似出世外。花为婢仆，鸟当笑谭，溪蔌涧流代酒肴烹享，书史作师保，竹石资友朋，雨声云影、松风萝月为一时豪兴之歌舞。情境固浓，然亦清华。◎多方分别，是非之窦易开；一味圆融，人我之见不立。上可陪玉皇大帝，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。◎读书霞漪阁上，目之清享有六：溪云初起，山雨欲来，鸦影带帆，渔灯照岸，江飞匹练，村结千茅。远景不可象描，适意常如披画。◎客问：“海棠无香，昔人何以致恨？”余曰：“《春秋》责备贤者之意。”客曰：“如此，是娇姿太艳，反惹牢骚，更恨海棠有色矣。”闻者谓余言是花中道学，谓客言为花中语录。◎南山种豆，东陵种瓜，敛鼎俎于草野；渭滨秋钓，莘野春锄，托掌故于山川。◎无竹令人俗，多竹令人野。一径数竿，亭立如画，要似倪云林罗罗清疏，莫比吴仲圭丛丛烟雨。◎峨眉春雪，山头万玉生寒；洞庭秋波，风外千秋呈媚。语言无味，臻此佳境，当使闻者神往，见者意倾。◎春鸟秋蛩，悲喜异调，实非变韵于宫商；古树新花，开落同情，却似争怜于脂粉。◎问：“何为应试之文？”曰：“早知不入时人眼，多买胭脂画牡丹。”问：“何为垂世之文？”曰：“不是一番寒彻骨，怎得梅花扑鼻香。”◎诗里落花，多少风人红泪，当使子规卷舌，鶗鴂失声。◎东坡《颍川谢到任表》有云：“慈母爱子，但怜其无能；明君知臣，终护其所短。”读之三叹，臣子当知何如用情。◎声之凄绝，无如衰树寒蝉，泣露凄风，如扣哀玉。回听高柳雄声，火云俱热，至此易响。时异势殊，大抵类是。◎刘舍人云：贾生俊发，故文洁而体清；长卿任诞，故理侈而辞溢；子云沉寂，故志隐而味深；子政简易，故趣昭而事博；孟坚雅懿，故裁密而思靡；平子淹通，故虑周而藻密；仲宣躁锐，故颖出而才果；公干气褊，故言壮而情骇；嗣宗俶傥，故响逸而调远；叔夜儁侠，故兴高而采烈；安仁轻敏，故锋发而韵流；士衡矜重，故情繁而词隐。今之人文体性，正不相似。◎谈锋焕发，虎皮靴可以冲座；倘支离无物，不如枯坐藏拙。◎春云宜山，夏云宜树，秋云宜水，冬云宜野。着眼总是浮游，观化颇领幻趣。◎一叶放春流，束缚人亦觉澹宕；孤尊听夜雨，豪华辈尚尔凄其。◎清疏畅快，月色最称风光；潇洒风流，花情何如柳态。◎木食草衣元本性，非关泉石膏肓；绿肥红瘦漫批评，总是风流罪过。◎赵飞燕歌舞自赏，仙风留于绉裙；韩昭侯嚬笑不轻，俭德昭于敝袴。皆以一物著名，而局面相去甚远。◎抱质见猜，平叔终疑傅粉；从中打溷，不疑难白盗金。人苟心迹自明，何妨形骸相索。◎万籁发声俱直入，惟出松间竹里，曲折抑扬，八音同奏：或如细浪轻吹，棹声远度；或如狂涛滂浡，蛟龙夜惊。妙音异响，十倍天乐。◎佞佛若可忏罪，则刑官无权；寻仙可以延年，则上帝无主。〔达人尽其在我，〕至诚贵于自然。◎树散一庭之玉，草生千步之香，无问人物琳琅，气色已见蓊郁。◎人如成心畏惧，则触处畏途。如满奋坐琉璃屏内，四布周密，犹有风意。◎龙津一剑，尚作合于风雷；胸中数万甲兵，宁终老牖下？◎一勺水具沧海味，世味无取尽尝，道味会有同嗜。◎说法谭经，片石曾闻点头，山龙尚能出听。至言在耳，大道见前，各具慧心，可无领略？◎以晋人之风流，维以宋人之道学，人品才情，才合世格。◎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，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。故以我索人，不如使人自反；以我攻人，不如使人自露。◎蓬窗夜启，月白于霜，渔火沙汀，寒星如聚。忘却客子作楚，但欣烟水留人。◎诗云：芳草萋萋，王孙不归。夫春草碧色，红香成泥，紫骝正蹀躞于芳尘，游思方飘忽于韶景。写忧行乐，宁赋归来？若夫木落霜飞，秋光冷落，风送捣衣之韵，柳衰系马之条，虽非思动寒莼，客兴于兹萧索。◎投好太过，丑态毕呈；效颦自怜，真情反掩。试观广眉，争为半额，楚宫至今可憎。〔请从所安，毋为识者所鄙。庄周曰：“人相忘于道术，鱼相忘于江湖。”〕◎曹仓邺架，墨庄书巢，虽抉秘于琅嬛，实探星于东壁。人文固天文相映，拥书岂薄福所能？◎数无终穷，运不长厄。士君子能旋干转坤，则否泰为我转轴。何必青牛道士，延将尽之命；白鹿真人，生已枯之骨耶！◎春夜小窗兀坐，月上木兰，有骨凌冰，怀人如玉，因想高季迪“雪满山中高士卧，月明林下美人来”二语，此际光景颇似，不独咏在梅花。◎雅州有虞美人草，闻唱《虞美人》曲，按拍而舞。余曰：“物之声气，偶尔相应，岂英魂附物使然。”卓左车云：“虞美人草犹湘妃竹也，岂非游魂所托？”余曰：“但竹闻《湘妃怨》，未必无风自舞耳。”及读吊虞姬诗：“精魂夜逐剑光飞，英雄化为原上草。”则草为虞姬所化，亦有据云。◎闭门见拒，不如山鸟解呼人；屈意取怜，争似野花能傲客。◎英风未畅，转生无聊，幽韵纵扬，终归寥落。是以热血有时成碧，雄心无日可灰。◎色界难凭，情城难固。专宠则妆成七宝，弛爱则赋买千金。人生时势，俱不可恃如此。◎御风而行，布帆无恙，赢他莲渡杯浮；戴星以往，衣装有泪，输却篮舆山屐◎“长安一片月，万户捣衣声”足敌《秋声》一赋。◎才怀济胜，虽布置竹石，具见经纶；骨带烟霞，即特达珪璋，意近丘壑。◎仲宣才敏，藉中郎而表誉；正平颖悟，赖北海以腾声。风尘无物色之真，齿牙固声价之地。◎无欲者其言清，无累者其言达。口耳巽入，灵窍忽启。故曰：不为俗情所染，方能说法度人。◎柳宗元披韩退之诗，以蔷薇露洗手，古人爱护文才，诚为珍重。今多俟〔成〕以复瓿。何古今人之不相及！◎积学苦无相知，恒致疑于天眼。不知六丁下视，太乙夜燃，勤苦从来动天。笔墨不灵，何与天事？◎士人寸笺只字，一经得意，爱惜匪轻，况宝轴琅函，千秋鸿秘，安可造次从事。赵松雪藏书一法，诚当为律。◎浩然苦吟落眉，裴佑深思穿袖，诗赋之工，岂云偶得？宁取十年两句，敢云顷刻千言？◎人生顺境难得，独思从愿之汉珠；世间尤物易倾，谁执击人之如意？◎花气当香，檀片可以不爇；露华作茗，云脚何用更煎。要知至香至味于何采真，则不嗅不咀，亦然得解。◎临流晓坐，欸乃忽闻，山川之情，勃然不禁。◎仙郎语吴允兆曰：“凡花白日如睡，清夜明月之下，才见醒态。”允兆因欲颜其斋为“醒花”。余曰：“只恐夜深花睡去。”◎对人者我，任他语言无味，面目可憎。◎论游山水者，必先济胜之具。余谓情趣与山水相入，登〔涉〕自觉神王，不则健足善驰，亦奄然请息矣。◎人谓胸中自具丘壑，方可作画。余曰：方可看山，方可作文。◎青山在门，白云当户，明月到窗，凉风拂座，胜地皆仙。五城十二楼，转觉拣择。◎鉴赏自有真好，知遇岂缘溺情。倘所见既偏，则宋客以燕砾为宝珠，魏氏以夜光为怪石，二者同病。◎生来气无烟火，不必吸露餐霞；运中际少风云，也会补天浴日。◎《盗跖》篇曰：“不耕而食，不织而衣，摇唇鼓舌，妄生是非。”故知无事之人，好为生事。◎咳吐成珠玉，何妨旁若无人；挥翰走龙蛇，洵是腕中有鬼。◎“兴酣落笔摇五岳，诗成笑傲凌沧洲，”“啸起白云飞七泽，歌吟秋水动三湘”，二联可称诗狂。◎何地无尘，但能不染，则山河大地，尽为清净道场。如必离境求清，安能三千外更立法界。偈云：对色无色相，视欲无欲意。莲花不着水，清净超于彼。◎秋鸟弄春声，音调未尝有异；今人具古貌，气色便尔不同。◎斗草春风，才子愁销书带翠；采菱秋水，佳人疑动镜花香。◎文何为声色俱清？曰：松风水月，未足比其清华。何为神情俱彻？曰：仙露明珠，讵能方其朗润。◎邺侯满架，也须董子下帷；子云草《玄》，何如曼倩长牍。◎张曲江词云：灵芝无根，醴泉无源。丈夫克自崛起，岂皆由凤雏龙孙？◎当厄之与，易于见德；〔及〕时之泽，谓之乘机。庾子山曰：“舟揖无岸，海若为之反风；荠麦将枯，山灵为之出雨。”语极豁达。◎三家村里，任教牛斗蚁鸣；一笑风前，不管水流花谢。◎峻岭连云，嘉树蔽日，散襟闲往，万翠浮衣带间，顿令山阴道上减观，天台路中失致。◎逸字是山林关目，用于情趣，则清远多致；用于事务，则散漫无功。◎颜之推《勉学》一篇，危语动人，录置案头，当令神骨竦惕，无时敢离书卷。◎赏识既缪，不知天下有真龙；学力一差，徒与世人讥画虎。要之体认得力，自然下手有方。◎文章之妙，语快令人舞，语悲令人泣，语幽令人冷，语怜令人惜，语险令人危，语慎令人密，语怒令人按剑，语激令人投笔，语高令人入云，语低令人下石。是谓骇目洞心，不在修词琢句。故曰：鼓天下之动者在乎神。◎云衲高僧，泛水登山，或可借以点缀。如必莲座说法，则诗酒之间，自有禅趣，不敢学苦行头陀，以作死灰槁木。◎为园栽植之繁，非徒侈观，实备供具。如花可聚褥，叶可学书，竹可挂衣，茅可为藉，效用自真，颇领佳趣。至于裁菱芰以为衣，将薜荔以成服，纫兰为佩，拾箨为冠，检竹刻诗，倚杉完局，松花当饭，桃实充浆，犹见逸士之取裁，更得草木之知己。◎则何益矣，茗战有如酒兵；试妄言之，谈空不若说鬼。◎镜花水月，若使慧眼看透；剑光笔彩，肯教壮志销磨。◎溪上清流梳石发，无妆亦整云鬓；阶前细雨洗苔衣，不舞常明翠袖。◎烈士须一剑，则芙蓉赤精，不惜千金购之。士人惟此寸管，映日干云之气，那得不重值相索。◎天下诸伴易结，独有野性寡谐。李青莲云：“忽忆范野人”，杜工部云：“闻君多道骨”，观此则知尘外之交，自昔不易。◎叫月子规喉舌冷，宿花蝴蝶梦魂香。凄惨沉酣不动情，各极花月之致。◎摭拾芳华，要有真际，引发隽永，贵于当行。不则烹土为羹，蒸沙为饭，何堪饮食？◎遨游仙子，寒云几片束行装；高卧幽人，明月半床供枕簟。◎海市蜃楼，奇观总属乌有。因知天下饱眼之物，色色空华。◎小窗偃卧，月影到床，或逗留于梧桐，或摇乱于杨柳，翠华扑被，俗骨俱仙。及从竹里流来，如自苍云吐出，清送素娥之环佩，逸移幽士之羽裳。相思足慰于故人，清啸自纡于长夜。◎秋时宾王师及社中兄弟来霞漪阁，欲信宿焉。同看落日远江，千艘如矢，帆影若流。宾王师曰：“樯标远汉，昔时鲁氏之戈。”余随应曰：“帆影寒沙，此夜姜家之被。”众鼓掌称叹。盖即景得情，非捷于才色。◎清于骨，令见者形秽，如侧珠玉；清于态，令见者色沮，如坐针铓。◎习俗以假遇假，真心相索，则面目辄移；语言以讹传讹，实论相参，则是非争起。◎官样文章，贵有台阁气；时样文章，贵有山林气。岂台阁非山林不贵耶？◎今之人品文章，俱操偏锋，王者之师总难取胜。故予欲得奇兵以卧鼓，不事刁斗以镇营。◎豆花棚下嗅雨，清矣茗香；芦荻岸中御风，泠然挟纩。◎落落者难合，一合便不可分；欣欣者易亲，乍亲忽然成怨。故君子之处世也，宁风霜自挟，无宁鱼鸟亲人。◎语曰：“文生于情。”宋广平铁石心肠，梅花一赋，从何得来？因知情致之语，别有一副肝胆。◎委形无寄，但教鹿豕为群；壮志有怀，莫遣草木同朽。◎春归何处？街头愁杀卖花；客落他乡，河畔生憎折柳。◎姝有索赞者，赠之以短赋，内有“横钗玉燕，巫云共郢雪俱融；靥贴花钿，宝月与景星相贯”二句，客艳赏之为骆丞后身，谓其绝似《竞渡寻菊序》中巧语也。不知法门正〔不〕在此。◎雅俗共赏，莫如音乐。琵琶叹于远道，箜篌引于渡河，羌笛弄于梅花，鹅笙鸣于彩凤，不动催花之羯鼓，则开拂云之素琴，不调哀响之银筝，则御繁丝之宝瑟，磬以云韶制曲，箫以天籁着闻，无不入耳会心，因激生感。今也冯驩之铗，弹老无鱼；荆轲之筑，击来有泪。岂独声韵之变，抑亦听者易情。◎中流多载酒，曾无问字之船；绮席漫张灯，谁是窥书之火？◎清斋幽闭，时时暮雨掩梨花；冷句忽来，字字秋风吹木叶。◎良缘易合，红叶亦可为媒；知己难投，白璧未能获主。◎梦如蕉鹿，不探薪者之藏；癖拟蠹鱼，专食神仙之字。◎清同王晋卿之碧香，十斛酴醾输味；奢叱何颖考之蒸饼，一时藜藿增悲。◎可与人言无二三，鱼自知水寒水暖；不得意事常八九，春不管花落花开。◎有咏“官清马骨高”而怜之者，曰：“物犹如此，人何以堪？”余曰：“人甘如此，物何以堪？”◎天不爱宝，万象昭回；地不爱宝，万物绮错。锦字奇文，何独为人所秘？◎高鸿振远音，天际真人之想；潜虬媚幽姿，竹林贤者之风。◎王公插棘编篱，入幕之宾肆虐；大人投珠抵璧，窥室之鬼遁形。◎王百谷云：“书生命薄还同妾，宰相怜才不为官。”何仙郎云：“憔悴似怜春恨妾，凄凉还泣夜啼乌。”予曰：“命薄千金空买赋，才高只眼冷窥人。”意偶相合，而生致各从所安。◎沾泥带水之累，病根在一恋字；随方逐圆之妙，便宜在一耐字。◎事到全美处，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；行到至污处，爱我者不能施爱护之法。◎四海和平之福，只在随缘；一生牵惹之劳，止因好事。◎议论先辈，毕竟没学问之人；奖借后生，定然关世道之寄。◎尘中物色，要加于人所至忽之辈，而鉴赏始玄；物外交游，当勘于心情易动之时，而根器始定。◎博带褒衣，固吾儒风度，然或长袖曳地，得毋近于舞衫；大幅迎风，众方认为羽裳。故裁置合式，大体所关。服奇志淫，昔人所戒。◎文人才子之口，实多微词；听言参论之〔间〕，当解大意。◎不为尘情所蔽，才称水镜之才；倘以气焰相高，终倚冰山之势。◎古人敦旧好，遗簪遗履之事，悠然可思；今日重新欢，指天指日之盟，泛焉如戏。岂特愧夫乘车戴笠，亦且见笑于白犬丹鸡。◎杜子美《八哀》，皮日休《七爱》，一样怜才之心；柳子厚《八愚》，东莱公《六悔》，总属自怜之念。◎挥麈雄谈，必须言下即了，不则为啽呓，为葛藤，口舌徒多，何能倾听？昔人谓二陆之谈，若春日之判薄冰，秋风之扫枯叶，良有以也。◎甑中生尘釜生鱼，千载之下，不悲其穷而扬其清。故知淡泊之乡，芳洁所托；丑穷之士，后之声名可知也。◎市骏高台，黄金不悬天上，但非千里龙骧，未许忽腾声价。奈何欲策驽骀而侥幸空群之顾乎！◎贫富之交，可以情谅，鲍子所以让金；贵贱之间，易以势移，管宁所以割席。◎物色有先机，曾报染衣之柳汁；文章有定数，豫传照镜之芙蓉。◎铄金之口，策善火攻，不知入火不焦者，有火浣之布；溃川之手，势惯波及，不知入水不濡者，有利水之犀。◎得不偿失者，弹雀之隋珠；物重于人者，换马之爱妾。是皆颠倒于一念，遂难语以情之正也。◎众醉独醒，固足自高，而十锦一褐，必为众厉。不观之饮狂泉者乎？举国之人皆狂，国王纵穿井以饮，不能无恙也，噫，吾深为振俗超类者危也。◎客问：残春何如初秋？余曰：春残秾华方谢，初秋凄其乍来，情景俱有澹致。第秋来转寂转清，而春后忽生烦热，境自异也。安得四时皆秋，答我萧疏之怀，澹彼繁华之兴。◎名世之语，政不在多；惊人之句，流声甚远。譬如“枫落吴江冷”，千秋之赏，不过五字。作者何不炼侈口无尽之平常，而钟一二有限之奇论？犹之大海起一朝之蜃气，平山削十丈之芙蓉，山水之灵，便足骇目。◎矫言移去阿堵；有钱之念未融；婉称非复阿蒙，无人之目易转。◎经云：有能赞叹《法华》者，舌根生青莲花香。观此奇报，齿牙馀慧，当自不惜。◎取才者，但知望气，未经相骨，故其人多失之浮。《尸子》曰：“虎豹之驹，虽未成文，已有食牛之气。”误人法眼，此言作俑。◎唐白虎云：“满腹有文难骂鬼，措身无地反忧天。”英雄无已之怀，言言哽咽。昔谓悲歌可以当泣，此则读之堪泣不堪歌耳。◎《幽明录》：贾弼见人曰：“爱君美貌，欲易君头。”许之。后能为半面笑，半面啼。尝读而异之，曰：“怪哉！鬼之能易人头也。”自今观之，似人之自为易也，于鬼何与？夫天下岂少美如冠玉者，忽为啼，忽为笑，忽为啼中之笑，忽为笑中之啼。半面之中，笑啼并举，本来面目，顷刻屡更。宁有此多端之鬼，尽人而易之，随时而弄之耶？吾且疑贾弼之以见人自托也。◎征之内典，鹫头作岭，鸡足名山，孔雀为经，鹦鹉语偈，字中疑鸜，珠里认鹅，一切鸟禽皆具佛性。故放生说法，洞彻佛法真如。惜福清修，属第二义。◎实境阅历，斯耳目之界真；世味备尝，斯口腹之嗜澹。向长安而空笑，过屠门而思嚼，实境真味，将何着落？◎和冷香韵：幽人到处烟霞冷，仙子来时云雨香。霜封夜瓦鸳鸯冷，花拂春帘翡翠香。妆临水境花俱冷，曲奏霓裳月亦香。雪罥层峦山骨冷，花随飞浪水痕香。◎论名节，则缓急之事小；较死生，则名节之论微。但知为饿夫以采南山之薇，不必为枯鱼以需西江之水。◎儒有一亩之宫，自不妨草茅下贱；士无三寸之舌，何用此土木形骸。◎贻冶城社长有云：“琳琅触目，南方固多佳人；砥柱狂澜，中原幸有盟主。”◎觉当烟水，则青眼顿开；听到是非，则白日欲寝。◎岁时大水，南国悉忧。余曰：“无虞。《图经》云：‘金陵者，洞虚之膏腴，句曲之地肺。’膏腴则无不登，地肺则水至即浮，不致为鱼鳖。”盖执经论也。客故难之，曰：“秦淮左右，独泛滥似沉者何故？”余不敢妄对，戏曰：“想地近秦淮，亦病肺耳。”客遂不敢难。◎裘敝黑貂；客来时蕉衫换酒；歌惭《白雪》，兴到处竹籁代吟。◎抱冲雅者，一经精凿，辄谓有伤神色。不知精凿之妙，不妨镂刻。譬之精凿美玉，雕磨百端，神色愈正。◎沈郎诗瘦，对翠竹同病相怜；东老书贫，借白云一家生活。◎驰马不如观鱼，放鹰不如调鹤。◎从牖窦窥大椿树，积阴如壑，寒涛若涌，郁然有不可测之势。仙郎曰：“古之巢居得此，不减秘室。”余曰：“如是幽深玄远，白日之下，风雨欲来，虬龙隐跃其上，直似穴处，不同巢居耳。”◎“变态”二字难闻，独于山峦喜幻。然山态之变紫变青，不似世态之机心机事。风波千古未平，不知心险更恶。盖风色可冲可避，非若人情之多伏多藏。◎大椿异姿处，全在枝柯之际。凡树以叶拂云，此则枯枝足以蔽日，纠结如擎，绝类牡丹花蒂。唐宜之常云◎华歆、管宁、邴原游学相善，时号三龙，歆为龙头，宁为龙腹，原为龙尾。恨不生逢其时，精则为颔下珠，粗则为鳞为甲耳。◎侈汰出于无用，不特暴殄天物，亦且何与快事？不见羊琇之兽炭，石崇之蜡薪乎？欲极奢华，翻觉痴绝。◎由少得壮，由壮得老，世路渐到分明；丝不如竹，竹不如肉，人情倍为亲切。◎先儒从祀孔子庙庭，也只道学二字。今日讲道，明日讲学，何当从祀？何当配享？庙庭大矣，岂无虚位？真真道学，自然请他入座。◎海内殷勤，但读《停云》之赋；目中寥廓，徒歌明月之诗。◎不耕而获，不菑而畲，砚诚有岁；今日下城，明日倾国，舌岂无兵？◎桃花流水，白云深山，混迹渔樵，兴颇不恶。◎弄风嘲月，此曲只应天上有；茅斋草径，我辈岂是蓬篙人？◎文人蕴藉，才子纵横，纵是绣口锦心，法门自有区别。◎酒人有鬼，诗人有魔，想来极有主张，兴到任他愚弄。◎戒酒便是逐鬼，祭诗未必祛魔。无鬼无魔，诗酒何用？◎琵琶非昭君，胡笳非蔡琰，吹弹绝无风韵。然两君之韵，却未必在此。◎李太白酒圣，蔡文姬书仙，置之一时，绝妙佳偶。◎子猷之舟，乘兴而来，兴尽而返；吕安之驾，一时相忆，千里相从。◎石上藤萝，墙头薜苈，小窗幽致，绝胜深山。加以明月照映，秋色相侵，物外之情，尽堪闲适。◎居傍鸣珂之里，生憎肉眼相形；时登树帜之坛，最忌大言惊众。◎词坛中之文将，云间陈征君；文场中之词臣，公安袁吏部。◎王百谷《元宵词》云：“侯家灯火贫家月，一样元宵两样看。”旨味隽永，极可想见世情。◎颜鲁公《座位帖》，古色在笔墨之外；米南宫《天马赋》，新意在笔墨之内。二帖合看，可得形神之全，生熟之法。◎“世间好话佛说尽”，妙法恐不可说，“尽”字有病；“天下名山僧僭多”，高僧方许住得，“僭”字有趣。◎一帘喜色，无如久雨初晴；四座愁颜，却为俗人深坐。陈眉公欲以村居耐俗汉，真无可奈何之计也。◎论疏快之宜人，花辰不如月夕；倘从容以执麈，酒董可佐茶颠。◎杜门之法，只是下帷；忘形之交，惟有识性。◎松枝作谭柄，莫愁愤击珊瑚；柿叶托挥毫，争胜兴题白练。◎听邻女之夜舂，苦无辛勤家计；见征夫之晓发，幸有自在主人。◎细雨湿衣看不见，任行谮以暗伤；闲花落地听无声，觉解纷为多事。◎宇宙虽宽，世途渺如鸟道；征逐日甚，人情浮比鱼蛮。◎和神国，地产大瓠，瓠中皆五谷，不种而实；水泉皆如美酒，饮多不醉；气候常如深春，树木皆彩丝，可为衣，真仙境也。世之不耕而食，不织而衣，不酿而饮者，或从此国中来。切莫语自懒人，误他饥寒大事。◎随缘说法，自有大地众生；作戏逢场，元非我辈本分。◎日月山河，不过剩影，何况块然一身；文采声名，方是真神，那得漫焉终世。◎凡天下可怜之人，皆不自怜之人，故曰无为人所怜；凡天下可爱之物，皆人所共爱之物，故曰不夺人所好。◎以货财害子孙，不必操戈入室；以学术杀后世，有如按地伏兵。◎慧心人专用眼语，浅衷者常以耳食。◎臣既见放，作赋何以招魂？人实不祥，祓禊焉能续魄？◎汤若士《牡丹亭·序》云：“夫人之情，生而不可死，死而不可生者，皆非情之至者。”又云：“事之所必无，安知情之所必有？”情之一字，遂足千古，宜为海内情至者惊服。◎荀爽谒李膺，以得御为喜；曹嵩迎赵咨，以不得见为天下笑。识者鄙其声名之相取。夫声气相求，不妨附丽之迹。如必以孤立为高，德之有邻，不几虚语？顾其所御所见之人何如耳。◎俗谓吾土之风，薄于自给，而丰于客享。不见何曾之无可下箸，公孙弘之宁逢恶宾乎？千载之下，不以彼为是，则不以此为非。韦陟香厨纷错，人入其中，多饱饫而归；孙承佑在浙右，馔客，指盘筵曰：“今日座中，南之蝤蛑，北之红羊，东之虾鱼，西之枣栗，无不毕备，可谓富有小四海矣。”由是观之，丰客不独行于今日之吾土。◎天下最易渐染者，莫如衣冠言语之习，不惟贤者不免，贤者殆甚。盖贤者过之，一切新奇，正投其好耳。故晏子之卜居，孟氏之结邻，未论唇齿相依，先在面目可对。宋季雅曰：“一百万买宅，千万买邻。”庶获我心。不则如诗所称“连林人不觉，独树众乃奇”。太自矜立矣。◎问：性何以习移？曰：北人便马，南人便船。岂山川之利？生有所偏，从境所安，因而成性。◎客曰：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，更觉多韵，是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。余曰：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。◎多情者不可与定媸妍，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，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，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，多酣者不可与定是非。◎世情熟，则人情易流；世情疏，则交情易阻。甚矣，处世之难。◎必出世者方能入世，不则世缘易堕；必入世者方能出世，不则空趣难持。◎赵州和尚提刀，达摩祖师面壁，总之一样法门，工夫各自下手。◎漂母非妇人，张良若处子，史笔反语之妙，令读者生慧。◎柳下舣舟，花间走马，观者之趣，倍于个中。◎论到高华，但说黄金能结客；看来薄幸，非关红袖懒撩人。◎同气之求，惟刺平原于锦绣；同声之应，徒铸子期以黄金。◎鱼豕之误，非独残断者难辩；校雠之苦，若非忍耐者不堪。◎阶前草色时邀客，宁愁踏碎落花；庭下松阴自着书，但喜坐残明月。献酬固尔不废，应接亦不太烦。◎名病太高，才忌太露。自古为然，于今为甚。◎问调性之法，曰急则佩韦，缓则佩弦；问谐情之法，曰水则从舟，陆则从车。◎读《山海经》，令人嵚崎；读《搜神记》，令人怪诞，然疗懒莫如此书。◎鄱阳《泉志》，是第一博古图，博雅君子，不可不知。自鄱阳结撰以来，多秘枕中。今有吴下沈汝纳刻本，考核精细。◎苏子美读《汉书》，以此下酒，百斗不足多；予读《南唐书》，一斗便醉。◎座中谈名山者，若华岳及天下一切巨丽，侈为壮谈。余先之禹杭文武两山，客曰：“两山渺乎小矣。”余曰：“不秘之文章，有备之武事，非取材于此，不成为天下，不成为古今，不成为人物。纵名山雄峙，何用此块然！”谈者让麈。◎闽中荔枝，浙中杨梅，皆仙药。如玄光梨、圆丘紫奈，非人间滋味，既乏仙缘，不得生逢其地。奈何以蜜浸火熏，如烹哀家梨乎？予幸得入浙啖杨梅，荔枝恨无仙分。◎天下极神奇、极壮丽、极鲜美文字，多在道藏。偶捡一二，眼界遂异，运思运笔，率尔改常。世何高语佛藏，曾不及此？◎李卓吾随口利牙，不顾天荒地老；屠纬真翻肠倒肚，那管鬼哭神愁。◎《胜果寺诗》：“到江吴地尽，隔岸越山多”，两句为江山分限，此等诗句，关系不浅。◎举世尽云，不愿拾人唾馀，落人齿牙。夫独抒性灵，诚为英异，恐天地不独留不泄之秘，待我阐发。但随其唾馀齿牙，焕发其精光，自已卓然一世矣。◎坐沈红烛，即迩室，若有远思；看遍青山，虽热肠，觉多冷意。◎王百谷云：“馀钱但买书。”若待馀钱，则天下目枯久矣！予且移待之举火之钱，纳之书肆，尝曰：“移钱且买书。”◎读书可以医俗，作诗可以遣怀。有多读书而莽然，多作诗而戚然者，将致疑于诗书，抑致疑于人？◎文房供具，借以快目适玩，铺叠如市，颇损雅趣。其妆点之法，要如袁石公瓶花，罗罗清疏，方能得致。◎嵇叔夜眼易青白，世人面孔，殆有甚焉。然名节义气之见于色也，不失本来面目。一至利争，匪兕匪虎，不顾当者立毙。故君子当以行云流水之澹衷，储为和风甘雨之气色。◎真英雄炼性摄心，假豪杰任才使气。◎绝好看的戏场，姊妹们变脸；最可笑的世事，朋友家的结盟。◎说不尽山水好景，但付沉吟；当不起世态炎凉，惟有哭泣。◎胸中不平之气，说倩山禽；世上叵测之机，藏之烟柳。◎《鹤林》云：绘雪者不能绘其清，绘月者不能绘其明，绘花者不能绘其馨，绘泉者不能绘其声，绘人者不能绘其情。夫丹青图画，原依形似，而文字模拟，足传神情。即情之最隐最微，一经笔舌，描尽殆写。吾且试描之以笔舌。◎晓看山，则菁葱而玲珑，山如树也；晚看树，则盘郁而溟蒙，树如山也。景致在疑似之间，最为着趣。◎生平愿无恙者四：一曰青山，二曰故人，三曰藏书，四曰名卉。◎世人契少金兰，以故谗多贝锦。一德之求，自不妨千言之间。◎前辈有云：读诸葛武侯《出师表》而不堕泪者，其人必不忠；读李令伯《陈情表》而不堕泪者，其人必不孝；读韩退之《祭十二郎文》而不堕泪者，其人必不友。夫如此才为真读书。今人非不日读可涕可泪之书。且看何人堕泪？固知忠孝友道之难。◎祛长夜之恶魔，女郎说剑；销千秋之热血，学士谈禅。◎效大用者不妨小试其才。百里奚飰牛而牛肥，卜式牧羊而羊息，其受知于秦穆公，受知于汉武帝，固皆以鄙事托基也。◎琴以不鼓为妙，棋以不着为高。示朴藏拙，古之至人。◎松竹之凌霄而不摧者，以其高而清也；桃李之艳阳而不耐者，以其丽而娇也。于此可以想见为人。◎西方圣人演法，降尽龙虎狮象。一卷怕婆经，难伏河东狮子。噫，佛法于此尽矣。◎杀得人者，方得生人；有恩者，必然有怨。若使不阴不阳，随世波靡，肉菩萨出世，于世何补，此生何用？◎闻暖语如挟纩，闻冷语如饮冰，闻重语如负山，闻危语如压卵，闻温语如佩玉，闻益语如赠金。口耳之际，倍为亲切。◎范坚《石榴赋》云：“红鬒内艳，頳牙外标，似华灯之映翠幕，若丹琼之厕碧瑶。”写影传神，可谓酷肖。赋物如是，足以自赏。◎蔡中郎以“反舌”为“虾蟆’，《淮南子》以“蛩”为“蠛蠓”，高诱以“干鹊”为“蟋蟀’，。文人误谬，自昔为然，何独于今以误谬相笑？◎后梁为北魏影国，谓附庸也，予请以一切依附之人为影人。◎书法之妙，在用墨之得神。姜白石云：徐季海之渴笔，如绮宴之素馔，美人之淡妆。否则痴重淋漓，不免倪思墨猪之诮矣。◎故人恩重，来燕子于雕梁；逸士情深，托凫雏于春水。◎论声之韵者，曰溪声、涧声、竹声、松声、山禽声、幽壑声、芭蕉雨声、落花声、落叶声，皆天地之清籁，诗肠之鼓吹也。然销魂之听，当以卖花声为第一。◎英雄未展之雄图，假糟丘为霸业；风流不尽之馀韵，托花谷为深山。◎生平卖不尽是痴，生平医不尽是癖。汤太史云：“人不可无癖。”袁石公云：“人不可无痴。”则痴正不必卖，癖亦不必医也。◎声色货利，原以人事成世界；清真澹泊，别以天道为法身。◎夜集虎丘，随口作短赋，存有一联：石上酒花，几片湿云凝夜色；松间人语，数声宿鸟动朝喧。◎法界甚宽，尽可容横逆之禽兽；吾心虽隘，自足征忍辱之菩提。卫洗马云：“人有不及，可以情恕；非义相干，可以理遣。”佩此二言，可以使我游于世，亦可以使世游我。◎传神之语，贵于清远，着意摹拟，反致失真。王弇州曾集诸词人，赋绿牡丹，争写连篇累牍，总未极其风韵。一人忽投一绝，结云：“雨后卷帘看霁色，却疑苔影上花来。”众皆自失。此盖以清远敌摹拟也。◎黄次山云：“得丧升沉，尽置十年陈迹；生死契阔，聊资一笑清欢。”可为达生◎老成安在？但以文字为典型；清赏谓何？必藉鼎彝为供具。◎昔人云：“清衿凝远，卷松江万顷之秋；妙笔纵横，搀昆仑一峰之秀。”读此可以遣烦郁之怀，润枯涩之笔。◎先儒谓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，予以真学问亦不越此时。◎肝胆相照，欲与天下共分秋月；意气相许，欲与天下共坐春风。◎问人情何似？曰：野水多于地，春山半是云。问世事何似？曰：马上悬壶浆，刀头分顿肉。◎纵意之颦笑，成千古之忧；游口之春秋，中一生之毒。◎破除烦恼，二更山寺木鱼声；见彻性灵，一点云堂优钵影。◎山静昼亦夜，山淡春亦秋，山空暖亦寒，山深晴亦雨。◎才人经世，能人取世，晓人逢世，名人垂世，高人出世，达人玩世。宁为随世之庸愚，无为欺世之豪杰。◎阴壑积雨之奇险，可以想为文章，不可设为心术；华林映日之绮丽，可以想为才具，不可依为世情。◎天下无不好谀之人，故谄之术不穷；世间尽是善毁之辈，故谗之路难塞。◎媚字极韵，但出以清致，则窈窕具见风神；附以妖娆，则做作毕露丑态。如“芙蓉媚秋水”、“绿筱媚清涟”，方不着迹。◎任你极有见识，着得假，认不得真；随你极聪明，卖得巧，藏不得拙。◎大将不会行兵，空有十万犀甲；饱学不能运笔，徒烦两脚书厨。◎伤心之事，即懦夫亦动怒发；快心之举，虽愁人亦开笑颜。◎论官府不如论帝王，以佐史臣之不逮；谈闺阃不如谈艳丽，以补风人之见遗。◎眉公以懒为清事，盖高闲不尘，无如一懒。尝读南唐野史，见吴合灵道士曰：“人若要闲，即须懒；如勤，即不闲。”眉公深得此意◎知己分襟，惨于离别；神交作契，苦于相思。情之所钟，皆可以死，不独有痴情也。◎才经文酒社，高尚者忽逞征逐之豪；一入风月场，老成人亦生游冶之态。◎世岂群狙，奈何弄以朝三暮四之术；人犹一草，亦然望以五风十雨之期。◎〔小〕屈大伸，张子房之拾履；微恩重报，韩王孙之致金。◎是技皆可成名，天下惟无技之人最苦；片技即足自立，天下惟多技之人最劳。◎千年奇逢，无如好书相遇；一生清福，无如幽事相仍。◎有天外之片心，然后有惊人之奇句。◎世路如此多歧，人情不甚相远，君子贵以同情齐世。◎语云：调高寡和。夫调中疾徐抑扬之节，自足赓歌，何必求和，乃至云寡？况玄赏未已，高山流水之奏，不以子期死而绝响也。吁！可以慰矣。◎怀多磊落，眉宇便是不同；性倘矜高，调笑得无太恶。◎傲骨、侠骨、媚骨，即枯骨可致千金；冷语、隽语、韵语，即片语亦重九鼎。◎三不朽：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今人操何术以行己？三大统：尚忠、尚文、尚质，今人遵何道以维风？◎贤人杂愚人而不惊，乃为真贤；愚人介贤人而不乱，乃为真愚。不则不致鸟之高飞，则致鸟之乱群矣。◎求险中之幸者，必有幸中之险；希法外之恩者，不免恩外之法。◎造物可愚弄人，必不能愚弄豪杰。◎礼法中大辟，前倨而后恭；世路上重刑，貌陋而心险。◎花关曲折，云来不认湾头；草径幽深，叶落但敲门扇。◎议生草莽无轻重，论到家庭大是非。◎尘情一破，便同鸡犬为仙；世法相拘，何异鹤鹅作阵。◎李太白云：“天生我材必有用，黄金散尽还复来。”杜子美云：“一生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。”豪杰不可不解此语。◎善论人者，先勘心事，然后论行事。要如古圣贤求忠臣孝子之苦心，斯真人品不以迹蒙，伪人品不以事袭。◎圣贤不白之衷，托之日月；天地不平之气，托之风雷。◎支离狂悖，千古不醒之醉也；颠倒颇僻，一生不起之病也。◎如使善必福，恶必祸，则天之报施太浅；如使贤必举，愚必措，则人之得失甚平。天人不可测如此。◎武士无刀兵气，书生无寒酸气，女郎无脂粉气，山人无烟霞气，〔僧家无香火气，〕换出一番世界，便为世上不可少之人。◎天下固有父兄不能囿之豪杰，必无师友不可化之愚蒙。◎情词之娴美，《西厢》以后，无如《玉合》、《紫钗》、《牡丹亭》三传。置之案头，可以挽文思之枯涩，收神情之懒散。◎爨馀之桐，虽遇知音已晚；道路之李，即遭捐弃非辜。◎风流易荡，佯狂易颠。◎买笑易，买心难。◎清恐人知，奇足自赏。◎红颜未老，早随桃李嫁东风；黄卷将残，莫向桑榆怜暮景。◎鬼好揶榆，有影还须自爱；人丛睥睨，无情但听相尤。◎“怜”之一字，吾不乐受，盖有才而徒受人怜，无用可知。“傲”之一字，吾不敢矜，盖有才而徒以资傲，无用可知。◎贫气彻骨，即日贮辟寒香何用；炎情在面，即时饮清凉散如常。◎今天下道之不行也，我知之矣，愚者过之，知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，我知之矣，不肖者过之，贤者不及也。圣人复起，不易吾言矣。◎潭影空人心，不知人心空于潭影。空无所空，可以谈禅说法。◎销魂之音，丝竹不如着肉，然如风月山水间，别有清魂销于清响，即子晋之笙，湘灵之瑟，董双成之云璈，犹属下乘，娇歌艳曲，不益混乱耳根？◎寥落者，遇浓艳而转悲；豪华者，当凄清而益侈。当境之感，最触真情。◎朱草神龙，以不易见为贵；交梨火枣，以难得食为奇。◎好梦难通，吹散巫山云气；仙缘未合，空探游女珠光。◎经云：天地大劫将尽，则劫烧。是天地无终劫之理，人可知矣。◎生平有至愿：移酒泉傍玉笥山，便于浮白读奇书。然醴泉无源，不必酒郡；玉笥秘窟，安得一探宝箓，以慰生平。◎谐友于于天伦之外，元章呼石为兄；劳奔走于世途之中，庄生喻尘以马。◎莲社、兰社、菊社，何如燕子修社于春秋；诗兵、墨兵、酒兵，无用丈人称兵于边境。◎挟来字句风霜，使我清魂洗濯。如有花姿冰玉，令人神骨萧疏。◎想到非非想，茫然天际白云；明至无无明，浑矣台中明月。◎崔儦以读书为务，大署其户曰：“不读五千卷书者，无得入此室。”余为崔儦署其户曰：“不读五千卷书，无得出此室。”◎骨本孤高，讵缘绝俗；情苟淟涊，不复相亲。周弦让《山兰赋》曰：“爰有奇特之草，产于空岩之地，挺自然之高介，岂众情之服媚。宁纫结之可求，垂延伫之能泊。”有味乎！宁独为兰咏哉。◎逃暑深林，南风逗树，脱帽露顶，浮李沉瓜，火宅炎宫，莲花忽迸。较之陶潜卧北窗下，自称羲皇上人，此乐过半矣。◎风生水簟，于于奏彻桃笙；月到漪园，隐隐素开玉版。把臂共适，高卧独闲，幽趣甚微，清出世界之外。◎冠拾落箨，带曳垂藤，鞋织游丝，衫裁寒叶，幽女之饰窃比野人；白玉搔头，紫罗剪绔，兰熏凝佩，膏泽贮颜，姣童之妆效颦靓女。◎合升斗之微以满仓廪，合疏缕之纬以成帷幕，则片语只言，亦可收为一时腹笥，朝披夕揽，岂难蓄为两脚书橱。◎彩笔缥缃，韵士纵横风景；大刀阔斧，壮夫驰逞英雄。◎吾将谁欺乎，尽握照鬼之镜；与人无争也，常佩辟兵之符。◎薝卜具有禅性，广布妙香；丝萝惹得春思，牵缠翠带。◎战士如云，谋士如雨，难攻强辩之城；斩木为兵，揭竿为旗，直捣流言之穴。◎嵇康以不喜作书，而人间多事，堆案盈几为不堪，尽谓嵇生懒也。生人至苦，此为独烦，献酬群心，手腕欲脱，百或失一，疏节谓何？矧附为聊城之矢，借作曹丘之誉，至楮尽笔枯，犹叮咛三渎，即好为人作书者，曾何以堪，乃曰嵇懒？◎刘孝标论五交，量交独难；白乐天善三友，诗友最契。◎东坡谪居海南，有诗以志三适，曰：旦起理发，午窗坐睡，夜卧濯足，如作三时之课。余亦欲适其适而闲情略异：旦起理花；午窗或剪叶，或截草作字；夜卧忏罪，令一日风流萧洒之过，不致堕落。◎桃花水泛，晓妆宫里腻胭脂；杨柳风多，堕马髻中摇翡翠。◎刘伯刍论水有七品：扬子江第一，惠山石泉第二，虎丘石井第三，丹阳寺井第四，扬州大明寺第五，松江水第六，淮水第七。余往来南国，无不备尝，昏暮之给，可谓暴殄。视之运水为业，惠山之泉，贵于若下之酒，余直受享如风月，不用钱买，真清福也。独异扬子江上人，而复需惠泉如仙露，则扬子江又何以称第一？◎立言贵有实际，驾空高论，影响自疑。焦太史云：“身居一室，而指顾寰海之图；家盖屡空，而侈谈崇高之奉。”有旨哉。◎仙人好楼居，余亦好楼居。读书宜楼，其快有五：无剥啄之惊，一快也；可远眺，二快也；无湿气侵床，三快也；木末竹颠与鸟交语，四快也；云霞宿高檐，五快也。◎不世之宝，尚有碧眼胡僧；经世之才，岂无轻身贤主？◎汉武帝曰：倘得阿娇，当以金屋贮之。后人爱护名姝者，以金屋为侈。夫帝室之金屋，特平常之诛茅。平常以金屋贮，或足酬阿娇耳。若汉武，必以珊瑚为棁，琉璃为墙壁，水精为柱础，如大秦国之屋宇，始无负掌上珠也，而金屋又何足重？◎玉在山而木润，川生珠而岸不枯。名贤相比，阴致枯搞之士，转为光悦。以景从而起沉冥之色者，犹为粗矣。◎风惊蟋蟀，闻织妇之鸣机；月满蟾蜍，见天河之弄杼。耳目尽感，授衣刀尺，岂私女事？◎卫玠出游，观者如堵；潘安载车，有果争掷，好色之情同也。面目可憎，何与人事？乃张载每行，而小儿以瓦石掷也，小儿何仇也？丑恶之见，恶可知也？夫人心之丑，有甚于面，益瓦石而戈兵，不必其仇也。噫，亦危矣。◎石曼卿善戏谑，尝出，马惊堕地，曰：“赖我是石学士，若瓦学士，岂不跌碎乎？”俊语自谑，可破世人虐浪。◎快欲之事，莫若饥餐；适情之时，莫过甘寝。求多于情欲，即侈汰亦茫然也。◎问：近日讲章孰佳？余曰：坐一块蒲团自佳。问：吾侪严师孰尊？余曰：对一枝红烛自尊。◎窗前俊石泠然，可代高人把臂；槛外名花绰若，无烦美女分香。◎惟天下无各尽之道，所以有交贵之势。譬如子尽孝，弟尽敬，各有当然，不必以慈爱招也。世尽认为交尽之理，所以相责而相报也。夫道，岂为相报设哉？◎词人半肩行李，收拾秋水春云；深宫一世梳妆，恼乱晚花新柳。◎去虚矫之气，望如斗鸡；用卤莽之力，终成画虎。◎美仅一脔，则嗜好之口皆穷；剥及全肤，则行谮之术已竭。◎慨性僻之如仇，不若枭羹疗妒；闻调高而寡和，何当舞草知音。◎竹实如累，梧桐不凋，凤凰有欣托之地；风雷作合，霖雨久待，蛟龙无终蛰之时。◎高僧筒里送诗，突来天花坠落；韵妓扇头寄画，隔江山雨飞来。◎无根器者，不可与谈道；无灵心者，不可与论文。故修慧是生人第一义。◎树声如泣，全添哀毁之情；虫韵犹吟，半咽悲歌之调。◎客曰：董太史以书法作画，以画法作书，所以为佳。又曰：书中有画意，画中有书意，所以为佳。余曰：书尽是画，画尽是书，所以为佳。故看画者，可得书意，可得书法；看书者，可得画意，可得画法。犹其浅也。直须就书作画，就画作书。◎与其藏名山，不如悬国门；与其结血成碧，不若呕心为字。◎家徒四壁不为贫，知是诗书窘我；一掷千金浑是胆，不免英雄笑人。◎人生领趣最难，雪月风花之外，别有玄妙；人生相遇最巧，趋承凑合之内，别有精神。◎耳目口鼻，位置不正，尚来指视之纠弹；意志心知，穿引多端，可无隐微之谴责？◎《西游记》，一部定性书；《水浒传》，一部定情书，勘透方有分晓。◎王粲有异闻望，人多敬之。蔡邕与粲为友，一日粲来访，琶忙倒履迎之。入户，粲笑曰：“履倒矣。”邕对曰：“见客才高，下愚惟知敬礼，不知履之倒矣。”噫！今之以习近相狎，以交好掩才，何可胜道！粲不足多，若邕者，真可风也。◎天下事固有相须而成者，不妨诮依人之鸟；天下事必无舍身而成者，何劳效叩头之虫。◎极巧穷奇，宋人玉叶，将焉用哉；注精凝神，庄生木鸡，彼有取尔。◎瞬息而通千古，莫如微名；一方而流九州岛，无过只字。◎客来花外茗烟低，共销白昼；酒到梁间歌雪绕，不负清尊。◎良马比君子，不在奔逸绝尘；美玉喻佳人，讵独晶光异彩？◎瓦枕石榻，得趣处，下界有仙；木食草衣，随缘时，西方无佛。◎马勃牛溲，举世无终弃之物；龙文凤彩，天地有或闭之时。◎当厄之施，甘于时雨；伤心之语，毒于阴兵。◎点破无稽不根之论，只须冷语半言；看透阴阳颠倒之行，惟此冷眼一只。◎居绮城不如居陋巷，见闻虽鄙，耳目自清；赋长言不如赋短曲，口舌太烦，语言无味。◎西伯泽及枯骼，而大老双归；燕昭价重死骨，而骏马三至。德之感人，深于招徕；士之相投，不在征召。◎防细民之口易，防处士之口难；得丘民之心易，得游士之心难。七国所以惧横议，暴秦所以下逐客。然而议固从惧而起者也，乘其惧，益纵其横；一听之于自然，则不攻而自消。客固从逐而生事者也，严其逐，何处不可游；一与之为各适，则不逐而自安。◎宏博者尚郁陆，尖巧者爱疏美。然文章期于官样，小家贻笑大方。白乐天云：“量大厌甜酒，高才笑小诗。”盖有谓也。◎君子之狂，出于神；小人之狂，纵于态。神则共游而不觉，态则触目而生厌。故箕子之披发，灌夫之骂座，祸福不同，皆狂所致。◎得意不必人知，兴来书自圣；纵口何关世议，醉后语犹颠。◎天下万事不及古人，独谄佞不多于小人，骄吝不多于君子，直道而行，可以慰夫子三代之思也。◎异宝秘珍，总是必争之物；高人奇士，多遗不祥之名。不如相安于寻常，受天地清平之福。◎德能知报，何惭于黄雀白龟；劳无可施，甘让于木牛流马。◎酒有难比之色，茶有独蕴之香，以此想红颜媚骨，便可得之于格外。◎新调初裁，歌儿持板待韵；阄题方启，佳人捧砚濡毫。绝代风流，当场豪举。◎世路既如此，但有肝胆向人；清议可奈何，曾无口舌造孽？译文◎客有耽枯寂者①，余语之云：“瘦到梅花应有骨，幽同明月且留痕。”“余语之”作“贻语之”。①耽：沉溺，入迷。枯寂：形容枯槁，性情孤僻。朋友聚会，却有一人形容枯槁，性情孤寂，我就送他几句话：瘦如傲霜之枯梅，惟有铮铮铁骨；静似破云之冷月，只留淡淡晕痕。◎雅乐所以禁淫①，何如溪响松声，使人清听自远；黼黻所以御暴②，何如竹冠兰佩，使人物色俱闲③。①雅乐：纯正的音乐。②黼黻（fǔfú）：黼，古代礼服上绣的半白半黑的花纹。黻，古代礼服上绣的半青半黑的花纹。③物色：身体和容貌。演奏雅乐来抵制靡靡之音，怎比得上溪流淙淙、松涛阵阵，使人耳根清净；绘绣黼黻来避御凶暴之祸，怎比得上头顶竹笠，身佩香兰，令人身心俱闲。◎侠之一字，昔以之加意气，今以之加挥霍，只在气魄、气骨之分①。①气魄、气骨：魄力、骨气。“侠”这个字，前人表示为激扬意气，今人则表现为恣意妄为，这两者在魄力和骨气上有很大的不同。◎风流无用，榆钱①不会买宫腰②；笔砚有灵，书带亦能邀翰墨③。①榆钱：即榆树的愉荚，形似铜钱。《本草纲目·木部二》:“榆未生叶时，枝条间先生榆荚，形状似钱而小，色白成串，俗称榆钱。”②宫腰：亦称楚腰。《韩非子》记载：楚灵王喜欢细腰宫女，民间纷纷模仿，扎紧腰带节食，致多人饿死。此处指细腰美女。③书带：即书带草，也称沿阶草，叶片柔韧，可捆书本，故名书带。风流无用，榆钱只能入诗却难买细腰美女；笔砚有灵，书带不但扎书也能沾染翰墨书香。◎志要豪华，趣要澹泊。志向不妨宏伟远大，情趣却要宁静淡泊。◎万事皆易满足，惟读书终身无尽。人何不以“不知足”一念加之书。世间万事都要能够知足，只有求知终生没有尽头。人们应该把“永不满足”的观念用在读书学习上。◎情态日变，取法亦觭①。即如论六院文物②，始观环佩俨然，继取操觚染翰③，比则放旷挥霍④，遂为女侠。夫求校书于女史⑤，床头不无捉刀⑥，乃论慷慨于青楼。侠何易言哉！①觭（jī）：单数，引申为偏于一面。②六院文物：六院，旧指妓院。妓家风情。六院：院，指行院，歌妓集聚之地。明初南京妓院著名者有来宾、重译、轻烟、淡粉、梅妍、柳翠六院，后遂以为妓院的代称。《警世通言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》：“恩卿妙音，六院推首。”明屠隆《彩毫记·散财结客》：“昨日取醉平康，六院诸姬齐来相见。”③操觚染翰：觚（gū），古人用来写字的木简。翰，羽毛，指毛笔。写作文章。④比：近来。⑤校书：旧时对妓女的雅称。女史：旧指善写文章的才女。⑥捉刀：代替，多指代笔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：“魏武（曹操）将见匈奴使，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，使崔季珪（琰）代，帝自捉刀立床头。既毕，令间谍问曰：‘魏王何如？’匈奴使答曰：‘魏王雅望非常，然床头捉刀人，此乃英雄也。’”世态逐渐变迁，人的取舍爱好也渐渐偏移。比如谈论妓家风情，开始是看重着饰装束，接着偏爱舞文弄墨，近来却流行狂放挥霍，于是都学做女侠。妓女中出现女才子，背后往往都有人捉刀，才敢在青楼高谈阔论。“侠”这个词说得也太简单了！◎鄙吝一销，白云亦可赠客①；渣滓尽化，明月自来照人。①“白云”句：南朝陶弘景诗云：“山中何所有，岭上多白云。只可自怡悦，不堪持赠君。”渣滓：杂质；糟粕。《朱子语类》卷十六：“正如金已是真金了，只是锻炼得微不熟，微有些渣滓去不尽。”胸中鄙俗贪吝之念彻底消除，则白云也可赠客；心底肮脏污秽完全销化，则明月自来照人。◎存心有意无意之妙，“微云澹河汉”；应世不即不离之法，“疏雨滴梧桐”①。①微云澹河汉，疏雨滴梧桐：王士源《孟浩然集序》载：孟浩然与众文人赋诗作会，浩然先吟“微云澹河汉，疏雨滴梧桐”两句，满座皆惊。澹，恬静地飘浮。河汉，银河。用心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妙处恰似“微云澹河汉”；交往在不即不离之处的方法正如“疏雨滴梧桐。”◎以看世之青白眼①，转而看书，则圣贤之真见识；以论人之雌黄口②，转而论史，则左、狐之真是非③。①青白眼：青眼，正眼看人，眼珠显现，表示器重人；白眼，斜眼看人，眼白显现，表示蔑视人。《世说新语·简傲》刘孝标注：“（阮）籍能为青白眼，见凡俗之士，以白眼对之。”②雌黄口：信口随便议论，如蘸雌黄涂改错字。《文选》刘孝标《广绝交论》注引《晋阳秋》云：王衍能言善辩，谈话中发现自己表达意思有误，立即更改，人称“口中雌黄”。③左、狐：左，左丘明，春秋时鲁国史官，撰《左传》；狐，董狐，春秋时晋国史官，能秉笔直书，不避权贵。后人称左、狐为良史。用看世人的青白眼，转而看书，就能达到圣人般的真见识；用议论人的雌黄口，转而论史，就会像左丘明、董狐一样的明断是非。◎骆宾王诗云①：“书引藤为架，人将薜作衣。”如此境界，可以读而忘老。①骆宾王：初唐诗人，与王勃、杨炯、卢照邻共称初唐四杰。骆宾王的诗中说：“书引藤为架，人将薜作衣。”这种超凡脱俗的诗中境界，读之可以忘记老之将至。◎眉公云①：“闭户即是溪山。”嗟呼，应接稍略②，遂来帝鬼之讥③；剥啄无时④，难下葳蕤之锁⑤。言念及此，入山惟恐不深。①眉公：陈继儒。“闭户”句出自陈继儒所著《安得长者言》，原文作“闭门就是深山”。②略：疏略，不周到。③帝鬼：敬鬼神而远之，意谓像鬼神一样不易接近。④剥啄：敲门声。⑤葳蕤（wēruí）：锁名，以金缕相连，可以弯曲。陈眉公说：“关闭大门就像隐入深山。”哎，接人待物稍有疏忽，就会被人讥为难以接近；拜访者想来就来，也不便拒人于门外。一想到这里，就只想躲入隔绝人世的深山。◎眉公曰：“多读一句书，少说一句话①。”余曰：“读得一句书，说得一句话。”①语出陈继儒《岩栖幽事》，原文作“多读两句书，少说一句话。”陈眉公说：“多读一句书，少说一句话。”而我却说：“只有实实在在地读通一句书，才能有资格说得起一句话。”◎赏花须结豪友，观妓须结澹友，登山须结逸友，泛水须结旷友，对月须结冷友，待雪须结艳友，饮酒须结韵友。“饮酒”作“捉酒”。赏花要和豪爽的朋友同去，观妓要和淡泊的朋友同去，登山要和闲逸的朋友同去，泛水要和旷达的朋友同去，对月要和沉静的朋友同去，赏雪要和欢闹的朋友同去，饮酒要和雅致的朋友同去。◎山上须泉，径中须竹，读史不可无酒，谈禅不可无美人。山有清泉才灵，径有风竹才幽，读史须美酒相伴，谈禅须美人相陪。◎夫处世至此时，笑啼俱不敢；论文于我辈，玄白总堪嘲①。①玄白：玄，高深。白，明白。身处这黑暗的时代，令人既不敢悲哭也不敢大笑；谈论我们这代人的文章，无论是高深莫测还是平易明白，都会遭人嘲笑。◎举世嫉娥眉①，不特深宫见妒；随人矜寸舌②，犹然列国争长。“娥眉”作“修眉”。①娥眉：弯眉，指美女。《离骚》：“众女嫉余之蛾眉兮，谣诼谓余以善淫。”②矜寸舌：矜，自夸。自夸口才。世人都嫉妒美人，不只是深宫里的宫妃；人人都自夸辩才，好像是各国互争高低。◎贫贱骄人，傲骨生成难改：英雄欺世，浪语必多不经①。①不经：荒唐无稽之谈。贫贱而看不起别人，这是天生傲骨难以改变；英雄如果欺骗世人，大话狂言必定荒唐无稽。◎花看水影，竹看月影，美人看帘影。赏花须看水中花影，赏竹须看月下竹影，欣赏美人须隔帘看倩影。◎一池荷叶衣无尽①，翻骄锦绣纂组②；数亩松花食有馀，绝胜钟鸣鼎食③。①“一池”句：用一池荷叶作的衣裳穿不尽，象征隐者的高洁。②翻骄：反而超出。纂（zuǎn）组：赤色绶带，指官服。③钟鸣鼎食：击钟奏乐，列鼎进食，指官宦富豪家的饮食。一池荷叶可裁衣无数，反胜过锦袍官服；数亩松花能食用不尽，倒强于富家宴席。◎论啜茗①，则今人较胜昔人，不作凤饼、龙团②，损自然之清味。至于饮，则今人大非夙昔③，不解酒趣，但逐羽觞④。吾思古人，实获我心。①啜茗：品茶。②凤饼、龙团：宋朝贡茶名，将茶制成饼状，上有凤纹、龙纹，故名。③夙昔：从前。④羽觞：古代一种饮酒用的耳杯。《汉书·孝成班倢伃传》：“酌觞兮销忧。”颜师古注引孟康曰：“羽觞，爵也，作生爵（雀）形，有头、尾、羽翼。”论品茶，现代人胜过以前人，现今人不作凤饼茶、龙团茶，这样就不会损伤茶叶的自然清香：至于喝酒，现代人却远比不上以前人，今人不懂酒中情趣，只是贪杯。想着古人饮酒的情形，很令我向往。◎幽居虽非绝世，而一切使令供具①、交游晤对之事，似出世外。花为婢仆，鸟当笑谭②，溪蔌涧流代酒肴烹享，书史作师保③，竹石资友朋，雨声云影、松风萝月为一时豪兴之歌舞。情境固浓，然亦清华。①使令供具：指使差遣，摆设餐具。②笑谭：笑谈。③师保：古指教导官宦权贵子弟的官员，《书·太甲中》：“既往背师保之训，弗克于厥初。”有师有保，统称“师保”。隐居虽然不是与世隔绝，但是所有的差使宴请、交游应酬之事，好像远在世外。寂寂山林之中，以山花为仆，鸟语当谈笑，野菜、山泉替代酒菜烹调享用，书史作老师，竹石当朋友，雨声云影、松风萝月俱可伴我乘豪兴而歌舞。情境固然浓艳，却也不失清丽。◎多方分别，是非之窦易开；一味圆融，人我之见不立。上可陪玉皇大帝，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①。①卑田院：悲田院的讹称，古代寺庙救济贫民之所。佛教以施舍贫穷为“悲田”。后称收容乞丐的地方。多方面都分辨计较，容易产生是非；如果一心通融，那么与人的分歧就不会有。上可跟从玉皇大帝，下可陪伴乞丐贫儿。◎读书霞漪阁上，目之清享有六：溪云初起，山雨欲来，鸦影带帆，渔灯照岸，江飞匹练，村结千茅。远景不可象描，适意常如披画。原作“月之清享”。在霞漪阁上读书，可以欣赏六种月下的清景：溪云初起，山雨欲来，鸦影掠帆，渔火照岸，江飞匹练，村结千茅。那美妙的远景无法用笔墨来描绘，就像经常观看名画一样令人赏心心悦目。◎客问：“海棠无香，昔人何以致恨？”余曰：“《春秋》责备贤者之意①。”客曰：“如此，是娇姿太艳，反惹牢骚，更恨海棠有色矣。”闻者谓余言是花中道学，谓客言为花中语录。①《春秋》：是一部编年体史书，孔子根据鲁国史书编订而成。叙事凝练，以用字为褒贬，有“春秋笔法”之称。恨：失悔；遗憾。……唐杜甫《复愁》诗之十一：“每恨陶彭泽，无钱对菊花。”宋苏轼《上神宗皇帝书》：“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。”责备：以尽善尽美要求人。《淮南子·泛论训》：“是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。”《新唐书·太宗纪赞》：“然《春秋》之法，常责备于贤者。”客人问道：“海棠花没有浓香，但前人为何怨恨它？”我说：“这也是《春秋》责备贤者的缘故。”客人说：“如此说来是海棠的娇姿太艳反惹来抱怨，这就又更加怨恨海棠的颜色了。”旁边听的人说我的话是评花的道学话，说客人的话是评花语录。◎南山种豆①，东陵种瓜②，敛鼎俎于草野③；渭滨秋钓④，莘野春锄⑤，托掌故于山川。①南山种豆：西汉杨恽，是《史记》著者司马迁的外孙，因为告发谋反之事有功，被封平通侯，后被废为庶人。杨恽于是大治产业，并写诗云：“田彼南山，荒秽不治，种一顷豆，落而为箕。人生行乐耳，须富贵何时！”流露出怨愤之情，最终为汉宣帝所杀。后世常用“南山种豆”一词喻断绝功名之念，以经营产业自给。②东陵种瓜：邵平曾为秦朝东陵侯，秦亡后一度隐居于长安城青门附近种瓜为生。后世常用东陵瓜、青门瓜来喻隐居生活。③鼎俎：煮饭的锅及切肉的砧板。鼎俎，此处指往日贵族生活。下掌故喻意亦同。鼎俎：鼎和俎。古代祭祀、燕飨时陈置牲体或其它食物的礼器。掌故：旧制旧例；故事，史实。《史记·龟策列传》：“孝文、孝景因袭掌故，未遑讲试。”④渭滨秋钓：吕尚垂钓于渭水之滨而遇周文王。⑤莘野：有莘国的原野，是商朝贤相伊尹的隐居之地。杨恽在南山种豆，邵平于长安卖瓜，这是把鼎锅砧板安置于草野。姜太公在渭水垂钓，伊尹在莘野春锄，却给山川留下了千古佳话。◎无竹令人俗①，多竹令人野。一径数竿，亭立如画，要似倪云林罗罗清疏②，莫比吴仲圭丛丛烟雨③。原作“亭亭”。①“无竹令人俗”：苏轼《于潜僧缘筠轩》中诗句。②倪云林：元末画家倪瓒，初名珽，字符镇，号云林子、幻霞子、荆蛮民等，无锡人。擅水墨山水，宗董源，参以荆浩、关仝技法，创“折带皴”写山石，画树木则师李成，画风简中寓繁，似嫩实苍，代表作有《雨后空林》、《渔庄秋霁》、《江岸望山》等。③吴仲圭：元代画家吴镇，字仲圭，号梅花道人、梅沙弥，嘉兴人，一生清贫，工草书，能诗，善表现山林郁茂景色。画家董其昌称：“苍苍莽莽，有林下风。”代表作有《秋江渔隐图》、《竹谱》等。生活中无竹会使人俗气，但竹子多了又会显得野气。最美莫过一条弯曲小径，几竿风竹亭亭如画，要像倪云林的画俊朗清疏，而不要像吴镇的画苍莽郁茂。◎峨眉春雪，山头万玉生寒①；洞庭秋波，风外千秋呈媚。语言无味，臻此佳境，当使闻者神往，见者意倾。“千秋”作“千珠”。“无味”作“风味”万玉，此处指雪。①万玉：比喻众多色泽如玉之物。宋王安石《甘棠梨》诗：“爱其凌秋霜，万玉悬磊砢。”宋真德秀《陈慧父竹坡诗稿》：“万玉兮森森，清风兮满林。”峨眉春雪，千万玉峰顿生寒意；洞庭秋波，风吹波涛千姿百媚。语言即使不能准确地表达这种美景，也会使听到的人心驰神往，如果亲眼目睹更会一见倾心。◎春鸟秋蛩①，悲喜异调，实非变韵于宫商②；古树新花，开落同情，却似争怜于脂粉。①秋蛩（qióng）：蟋蟀。⑧宫商：古代五声音阶为宫、商、角、征、羽。宫商，此指音律。春鸟秋虫鸣叫，一喜一悲声调各不相同，其实它们并不会根据音律而变调；不论老树还是新花，有开有落习性一样，却似乎争着博得女子的爱怜。◎问：“何为应试之文？”曰：“早知不入时人眼，多买胭脂画牡丹。”问：“何为垂世之文①？”曰：“不是一番寒彻骨，怎得梅花扑鼻香②。”①垂世：流传于世。②“不是”两句：语出元高明《琵琶记》第四十二出。扑鼻：气味冲鼻。《五灯会元·龙门远禅师法嗣·道场明辩禅师》：“不是一番寒彻骨，争得梅花朴鼻香。”有人问道：什么才是应试的文章？我说：不被人理解的，有道是，早知不入时人眼，多买胭脂画牡丹。有人问道：什么样的文章才能流传于世？我说：下过一番苦功的，有道是，不经一番寒彻骨，怎得梅花扑鼻香。◎诗里落花，多少风人红泪①，当使子规卷舌，鶗鴂失声②。①风人：诗人。红泪：晋王嘉《拾遗记·魏》：“文帝所爱美人，姓薛名灵芸，常山人也……灵芸闻别父母，歔欷累日，泪下沾衣。至升车就路之时，以玉唾壶承泪，壶则红色。既发常山，及至京师，壶中泪凝如血。”②鶗鴂（tíjué）：古书上指杜鹃鸟。诗歌中对于落花的描写，饱含着几多诗人的血泪，它能使子规止啼，鶗鴂禁声。◎东坡《颍川谢到任表》有云：“慈母爱子，但怜其无能；明君知臣，终护其所短。”读之三叹，臣子当知何如用情。苏轼在《颍川谢到任表》一文中说：“慈母疼爱儿子，只怜爱（怜悯）他的无能；明君了解臣子，始终庇护他的短处。”我读后再三感叹，做臣子的应像东坡那样，知道怎样运用感情。◎声之凄绝，无如衰树寒蝉，泣露凄风，如扣哀玉①。回听高柳雄声，火云俱热，至此易响。时异势殊，大抵类是。原作“凄风”。①扣哀玉：敲击玉器发出凄清之声。谓蝉声与火云俱热。火云：红云。多指炎夏。南朝梁萧统《锦带书十二月启·蕤宾五月》：“冻雨洗梅树之中，火云烧桂林之上。”……明刘基《过闽关》诗之九：“岭上高秋生火云，狂雷送雨忽纷纷。”刘舍人云：贾生俊发，故文洁而体清；长卿任诞，故理侈而辞溢；子云沉寂，故志隐而味深；子政简易，故趣昭而事博；孟坚雅懿，故裁密而思靡；平子淹通，故虑周而藻密；仲宣躁锐，故颖出而才果；公干气褊，故言壮而情骇；嗣宗俶傥，故响逸而调远；叔夜儁侠，故兴高而采烈；安仁轻敏，故锋发而韵流；士衡矜重，故情繁而词隐。今之人文体性，正不相似。要论声音的凄惨绝望，莫过于秋树上的寒蝉，于凄风寒露中泣号，就像敲击玉器，哀音凄清。回想夏日柳枝上吵闹的叫声，简直是热火朝天，与这时的鸣叫实在相差太远。时间不同则形势也随之变化，世间事大概都是如此。◎谈锋焕发，虎皮靴可以冲座；倘支离无物，不如枯坐藏拙。谈锋雄健，可以伸足于座上，旁若无人；倘若说话散乱无物，不如独坐来掩饰愚拙。◎春云宜山，夏云宜树，秋云宜水，冬云宜野。着眼总是浮游，观化颇领幻趣①。①观化：观赏云气变化。着眼：犹举目；入眼。宋贺铸《木兰花》词：“朝来着眼沙头认，五两竿摇风色顺。”明唐寅《警世》诗之一：“措身物外谢时名，着眼闲中看世情。”清李斗《扬州画舫录·草河录上》：“废池吹縠，野田方罫，着眼都如画。”观化：观察变化；观察造化。《庄子·至乐》：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，我又何恶焉！”唐李白《送岑征君归鸣皋山》诗：“探元入窅默，观化游无垠。”清姚鼐《万年庵次刘石葊韵以呈浦山》：“观化吾生眇，焉知从古年。”观云一年四季各有不同：春天宜看山中之云，夏天宜看莽林之云。秋天宜看秋水之云，冬天宜看旷野之云。人们总是喜欢云的那飘忽浮动的状态，观赏云气的变化的确能体味虚幻的意趣。◎一叶放春流，束缚人亦觉澹宕①；孤尊听夜雨②，豪华辈尚尔凄其③。①束缚人：拘谨呆板的人。澹宕（dàndàng）：性情平静开朗，不拘束。②孤尊：尊，同“樽”，酒器。独自饮酒。③豪华：富豪。凄其，心境凄凉。其，语尾助词，无意义。一叶扁舟游弋春江，拘谨之人也会开朗豪放；潇潇夜雨举杯独酌，富豪之人也感悲枪凄凉。◎清疏畅快，月色最称风光；潇洒风流，花情何如柳态。清幽舒畅的感觉，只有月下风光为最佳；潇洒风流的情态，袅袅细柳更胜过花容。◎木食草衣元本性①，非关泉石膏肓②；绿肥红瘦漫批评③，总是风流罪过。①木食草衣：以木果为食，以草为衣，指隐居山中生活。②膏肓：中医上认为心脏下部为膏，隔膜为肓。泉石膏肓：指得了迷恋泉石的顽症。泉石膏肓：谓爱好山水成癖，如病入膏肓。《旧唐书·隐逸传·田游岩》：“高宗幸嵩山，遣中书侍郎薛元超就问其母，游岩山衣田冠出拜，帝令左右扶止之，谓曰：‘先生养道山中，比得佳否？’游岩曰：‘臣泉石膏肓，烟霞痼疾，既逢圣代，幸得逍遥。’”③绿肥红瘦：指暮春时节叶茂花稀。语出李清照的词《如梦令》。食野果穿草衣本是隐者的天性，并非患了迷恋泉石的痼疾；随意评论叶茂花稀这一自然现象，也是诗人的一种风流毛病。◎赵飞燕歌舞自赏①，仙风留于绉裙②；韩昭侯嚬笑不轻③，俭德昭于敝袴④。皆以一物著名，而局面相去甚远。无“而”字。①赵飞燕：汉成帝皇后，善舞，性风流，因身轻如燕，故号曰飞燕。②仙风留于绉裙：据《赵飞燕外传》载：飞燕身轻，歌舞之际，几欲飞升成仙。汉帝令人拽衣裙，致其不得飞升。其被拽绉的舞裙，被称作“留仙裙”。③韩昭侯：战国时韩国国君，在位期间修政行道，使国内大治，诸侯不敢侵犯。嚬（pín）笑：嚬，同“颦”，皱眉。忧愁欢笑。④俭德昭于敝袴：《韩非子·内储上》载，韩昭侯有敝袴（旧裤子）,使人藏之，侍者认为不把敝袴赐给手下是不仁的。韩昭侯却认为明君既然不能轻易嚬笑，自己穿过的裤子也不能随便送人。赵飞燕歌舞之际几欲飞升成仙，却只徒然留绉于舞裙；韩昭侯不轻易表现喜怒，还在收藏旧裤上表现出节俭美德。两人都因一件衣物着称，而对后世的影响却相差很远。◎抱质见猜，平叔终疑傅粉①；从中打溷②，不疑难白盗金③。人苟心迹自明，何妨形骸相索④。①平叔终疑傅粉：三国魏玄学家何晏字平叔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载：何晏肤白貌俊，明帝疑他敷粉，便于热天让他吃热汤饼以试探。晏吃得汗出，以衣擦脸，脸色更白。②溷：混乱。③不疑：汉代直不疑，文帝时为郎。《史记·直不疑传》：同舍有人丢金，疑他所偷。直不疑不辩解，买金偿还。实际失金为他人所误取。真相大白后，众人称赞直不疑为忠厚长者。④索：连累。天生美质被疑，何晏始终被怀疑脸上敷粉；众人乱中取金，直不疑难以辩白盗金的嫌疑。做人如果心地清白，何必担心形骸被连累。◎万籁发声俱直入①，惟出松间竹里，曲折抑扬，八音同奏②：或如细浪轻吹，棹声远度；或如狂涛滂浡③，蛟龙夜惊。妙音异响，十倍天乐。①万籁：籁，从孔穴里发出的声音。泛指自然界的一切声音。②八音：古代称金（钟）、石（磬）、丝（琴瑟）、竹（箫管）、匏（笙竽）、土（埙）、革（鼓）、木（祝敔）等为八音。③滂浡：磅礴，气势盛大。自然界的声音都是直接发出，只有松间竹林的声响，曲折抑扬，宛如八音合奏：有的声音像微波细浪，轻摇慢桨；有的声音如惊涛骇浪，蛟龙惊舞。奇异美妙的音乐，远远胜过仙乐。◎佞佛若可忏罪①，则刑官无权；寻仙可以延年，则上帝无主。〔达人尽其在我，〕至诚贵于自然。①佞佛：执迷于佛教。如果执迷于佛教能够忏悔罪行，那么法官就无权过问罪犯；如果寻仙访道可以延年益寿，那么上帝就无法主宰命运。真正的虔诚贵在自然，并不在于一味求仙拜佛。◎树散一庭之玉，草生千步之香，无问人物琳琅①，气色已见蓊郁。①琳琅：形容美好珍贵的东西。琳琅：亦作“琳琅”。借指优秀人材。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：“有人诣王太尉，遇安丰、大将军、丞相在坐，往别屋见季胤、平子。还语人曰：‘今日之行，触目见琳琅珠玉。’”庭前玉树浓阴如盖，阶前芳草千步生香，不用问屋里的主人和珍宝，光看其外观环境就已显出茂盛的气象。◎人如成心畏惧，则触处畏途。如满奋坐琉璃屏内，四布周密，犹有风意①。①“满奋”三句：满奋，字武秋，仕晋为司隶校尉。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载：满奋害怕风寒，在晋武帝旁侍坐，北窗为琉璃屏风，看似无物，实则密不透风，满奋还是担心风寒。武帝感到好笑，满奋辩解说，臣就像吴地怕热的牛一样，看见月亮也感到燥热而气喘。人如果心存畏惧，那么就会感到处处都有危险。就像满奋坐在琉璃屏风之内，四周都很严密，但他仍感到风寒。◎龙津一剑，尚作合于风雷①；胸中数万甲兵②，宁终老牖下③？①“龙津”两句：《晋书·张华传》载：晋张华、雷焕得到龙泉、太阿一对宝剑，分而佩之。二人死后，张华之剑不知去向。雷焕之子佩剑途经延平津，宝剑忽脱鞘而出，堕入水中。雷焕之子央人下水捞取，不见剑，只见两条各长数丈的大龙。②胸中数万甲兵：喻胸怀用兵大略。“胸中数万甲兵”，典出《五朝名臣言行录》范仲淹事。又《爱日斋丛抄》卷二：范文正公帅延安，夏人相戒：“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，不比大范老子可欺。”大范谓雍也。东坡以月石研屏献子功中书、涵星研献纯父侍讲，有诗云：“故将屏砚送两范，要使珠璧栖窗棂。大范忽长谣，语出月胁令人惊。小范当继之，说破星心如鸡鸣。”子功讳百禄，纯父诸父行，乃有两大小范也。子由《赋毛国镇生日诗》云：“生日原同小赵公。”自注：“世谓叔平，大赵参政。阅道，小赵参政。”大小之称，一时假为差别，若华阳之范出于一门，犹汉上郡歌“大、小冯君”与元宪兄弟呼“大、小宋”是也。③牖（yōu）：窗户。一对龙津宝剑，尚且在风雷中相合；胸藏甲兵数万，岂肯终老于林下？◎一勺水具沧海味，世味无取尽尝，道味会有同嗜。高攀龙《答吴安节》：“处顺境好过，却险；处逆境难过，却稳。世味一些靠不着，方见道味亲切；道味有些靠不着，只是世味插和。两者推敲，尽有进步。若顺境中，一切混过矣。”（《明儒学案》）道味：超凡出世的情志。……清魏源《默觚上·学篇十》：“故世味不澹者，道味不浓；熟处不生者，生处不熟。”要尝海水一勺就够了，同样，人世的滋味处处相同，不必一一遍尝。◎说法谭经，片石曾闻点头①，山龙尚能出听。至言在耳，大道见前，各具慧心，可无领略？①“片石”句：《莲社高贤传·道生法师》载，道生曾在虎丘堆石为徒，讲《涅盘经》，群石都为之点头。“见前”犹“现前”。在耳、现前，谓当下。听高僧说法谈经，会使顽石点头，老龙出洞。至理名言牢记耳边，煌煌大道指明前程，万物都具有聪慧之心，哪个不能领悟？◎以晋人之风流①，维以宋人之道学②，人品才情，才合世格。①晋人之风流：即魏晋之际名士狂放不羁、鄙视流俗、淡泊宁静的风气。②宋人之道学：宋代朱熹、二程等提倡的性理之学，主张人必须心存诚敬，行为合乎礼制。以魏晋士人的处世风度，加上宋人的道学思想，人品才情才合乎社会的标准。◎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，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①。故以我索人②，不如使人自反③；以我攻人，不如使人自露。①箪食豆羹：箪，盛饭的竹器。豆，木制食器。一箪之食一豆之羹，比喻细微之处。②索：寻求，要求。③自反：自我反省。良心在夜静气清的时候发现，真情体现在一碗饭一盆汤的小事上。所以让我去要求别人，不如让别人自己反省；让我指出别人的错误，不如让别人自己发现自己的错误。◎蓬窗夜启①，月白于霜，渔火沙汀，寒星如聚。忘却客子作楚②，但欣烟水留人。①蓬窗：篷窗，船舱上的小窗。②客子作楚：游子作客滞留他乡。楚客：泛指客居他乡的人。唐岑参《送人归江宁》诗：“楚客忆乡信，向家湖水长。”……宋柳永《卜算子》词：“江枫渐老，汀蕙半凋，满目败红衰翠。楚客登临，正是暮秋天气。”夜晚打开船上的篷窗，但见朗朗清月白如寒霜，渔火映照着沙洲，满天寒星分外灿烂。此时此刻，我早已忘记了作客他乡，只是流连在这烟水之间乐而忘返。◎诗云：芳草萋萋，王孙不归①。夫春草碧色，红香成泥，紫骝正蹀躞于芳尘②，游思方飘忽于韶景。写忧行乐③，宁赋归来④？若夫木落霜飞，秋光冷落，风送捣衣之韵，柳衰系马之条，虽非思动寒莼⑤，客兴于兹萧索。①“诗云”句：《楚辞·招隐士》：“王孙游兮不归，春草生兮萋萋。”“萋萋”作“凄凄”，②蹀躞（diéxiè）：小步行走。③写：同“泻”，排遣。“行乐”作“行国”。行国：周游于国中。《诗·魏风·园有桃》：“心之忧矣，聊以行国。”郑玄笺：“聊出行于国中，观民事以写忧。”④归来：即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。⑤思动寒莼：《世说新语·识鉴》载：晋张翰在洛阳任官，一日见秋风起，遂想起吴中故乡的莼羹、鲈鱼脍，顿觉宦游异乡乏味，就辞官返乡。诗中说：芳草萋萋，王孙不归。暮春时节，青草翠绿，落红成泥，乘马徜徉在落花香尘间，情思漫游于良辰美景中，排遣忧愁及时行乐，怎么能吟咏《归去来兮》呢？如果晚秋时分，叶落霜飞，秋色凄凉，凉风传来捣衣之声，拴马的柳条也已衰枯，这个时候即使不像张翰那样思念故乡的莼羹，也会使客居他乡的兴致大大削减。◎投好太过①，丑态毕呈；效颦自怜②，真情反掩。试观广眉，争为半额③，楚宫至今可憎④。〔请从所安，毋为识者所鄙。庄周曰：“人相忘于道术，鱼相忘于江湖。”〕①投好：讨好，投其所好。②效颦自怜：盲目模仿，反而弄巧成拙。《庄子·天运》载，西施因心病皱眉，反而显得美，另一丑女效之，结果把人都吓跑了。③“广眉”二句：广眉，描画宽阔的眉毛。谢承《后汉书》记述长安民谣：“城中好高髻，四方且一尺；城中好广眉，四方画半额。”④“楚宫”句：楚灵王爱细腰宫女，民间争仿之，许多人束腰不食致饿死。讨好谄媚太过分，就会丑态百出；东施效颦过于自怜，真实的自我反而失去。试看城中女子流行宽眉，四方女子仿效竟涂满半个额头，楚王爱细腰宫女，四方女子仿效竟使饿死，这些现象至今还令人感到憎恶。◎曹仓邺架①，墨庄书巢②，虽抉秘于琅嬛③，实探星于东壁④。人文固天文相映⑤，拥书岂薄福所能？①曹仓：《读书止观录》载，曹曾垒石为仓，用以收藏书箱，世称“曹氏书仓”。邺架：唐李泌，官至宰相，被封邺县侯。其父李承休，藏书二万馀卷，有请求读书者，李家供食宿。后人用“邺架”称人之藏书。②墨庄：藏书屋，也指藏书。宋刘式有书千卷，元申屠致有书万卷，均称“墨庄”。书巢：陆游《书巢记》：“陆子既老且病，犹不置读书，名其室曰书巢……”③琅嬛（lánghuán）：传说中天帝藏书之地。④东壁：古代指玄武七宿中的壁宿。《晋书·天文志》：“东壁二星，主文章，天下图书之秘府也。”后常指藏书之所。⑤人文：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现象。天文：日月星辰等各种天体现象。曹氏书仓邺侯书架，刘、申墨庄陆游书巢，虽然都是从天帝的琅嬛书库探得的秘密，其实何尝不是观察东壁文星而得的启示呢。人事本来就和天象对应，拥有大量藏书岂是薄福之人所能做到的？◎数无终穷①，运不长厄。士君子能旋干转坤，则否泰为我转轴②。何必青牛道士③，延将尽之命；白鹿真人④，生已枯之骨耶！①数：气数，命运。②否（pǐ）泰：原意是卦名，否是坏的卦，泰是好的卦。后指事情的顺逆，命运的好坏。③青牛道士：汉朝封君达有道术，常骑青牛漫游四方，号“青牛道士”。④白鹿真人：道士的名号，所指不详。人的命运不会始终困顿，人的运气也不会一直不好。士君子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够扭转乾坤，顺逆好坏都由自己主宰。何必拜求青牛道士，延续即将死亡的生命；又何必拜求白鹿真人，复活已经腐朽的尸骨。◎春夜小窗兀坐①，月上木兰，有骨凌冰，怀人如玉，因想高季迪“雪满山中高士卧，月明林下美人来”二语②，此际光景颇似，不独咏在梅花。①兀（wù）坐：独坐。②高季迪：明朝诗人高启，字季迪。长洲人，后移家青丘。洪武初年被招入朝修撰《元史》，授翰林国史编修，兼教授诸王。后辞官回乡，因诗触怒朱元璋被腰斩于市，死年仅三十九岁。春夜小窗独坐，月光如水泻于木兰之上，枝骨如凌冰，晶莹透亮，遂想起高启“雪满山中高士卧，月明林下美人来”两句诗，此时风景与诗中境界非常相似，看来不只是吟咏梅花。◎雅州有虞美人草①，闻唱《虞美人》曲，按拍而舞。余曰：“物之声气，偶尔相应，岂英魂附物使然。”卓左车云②：“虞美人草犹湘妃竹也③，岂非游魂所托？”余曰：“但竹闻《湘妃怨》④，未必无风自舞耳。”及读吊虞姬诗：“精魂夜逐剑光飞，英雄化为原上草。”则草为虞姬所化，亦有据云。注：“英雄化为”作“英气化为”。魏夫人《虞美人草行》：鸿门玉斗纷如雪，十万降兵夜流血。咸阳宫殿三月红，霸业已随烟烬灭。刚强必死仁义王，阴陵失道非天亡。英雄本学万人敌，何用屑屑悲红妆。三军败尽旌旗倒，玉帐佳人坐中老。香魂夜逐剑光飞，清血化为原上草。芳心寂寞寄寒枝，旧曲闻来似敛眉。哀怨徘徊愁不语，恰如初听楚歌时。滔滔逝水流今古，楚汉兴亡两丘土。当年遗事总成空，慷慨尊前为谁舞。（参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卷六十）①虞美人草：又名丽春花、锦被花，有红紫白各色，姿态妩媚。《梦溪笔谈》载：此花听到虞美人曲，枝叶会跟着节奏摆动。②卓左车：明代人卓发之。③湘妃竹：即斑竹。传说舜死，其二妃娥皇、女英以泪洗面，滴于竹上即为斑，故称湘妃竹。④《湘妃怨》：乐府琴曲歌名。雅州有一种虞美人草，当听见《虞美人》曲子时，就会按着节拍摇摆。我就说：“事物的声气偶尔相呼应碰巧罢了，难道真的是英雄的精魂附在草上使它这样吗？”卓发之说：“虞美人草就像湘妃竹，不也是精魂所托附于其上的吗？”我说：“但是竹子听见《湘妃怨》这个调子，不一定无风自舞啊。”等到后来我读吊虞姬诗：“精魂夜逐剑光飞，英雄化为原上草。”才知道虞美人草为虞姬所化，也确实是有根据的说法。◎闭门见拒，不如山鸟解呼人；屈意取怜，争似野花能傲客。关闭大门拒绝见客的人，还不如山鸟懂得见人招呼；委屈自己讨好他人的人，还比不上野花有傲视他人的骨气。◎英风未畅①，转生无聊，幽韵纵扬，终归寥落。是以热血有时成碧②，雄心无日可灰。①英风：英雄豪气。②热血成碧：《庄子·外物》载，周朝忠臣苌弘在蜀地冤死，人们收藏他的鲜血来纪念他，三年后化为碧色。后来常指志士仁人之血为碧血。英雄壮志没有实现，反而心生无奈，馀韵激扬，终成凄凉。因此即使鲜血化为碧血，而雄心壮志始终不会泯灭。◎色界难凭，情城难固。专宠则妆成七宝①，弛爱则赋买千金②。人生时势，俱不可恃如此。①妆成七宝：七宝，泛指各种宝物。汉成帝专宠赵飞燕，为之造水晶盘让舞于上，又造七宝避风台使居其上。②赋买千金：汉武帝陈皇后阿娇失宠，遂送司马相如黄金百斤求写解优之辞。相如遂作《长门赋》，武帝读之深为感动，但终未能恢复。色相不能永远凭借，爱情难以永远保持。宠爱至极时汉成帝为赵飞燕建造七宝高台，宠爱失去后陈皇后向司马相如千金买赋。人生暂时的境况不足于依靠。◎御风而行，布帆无恙，赢他莲渡杯浮①；戴星以往，衣装有泪，输却篮舆山屐②。①杯浮：据南朝梁慧皎的《高僧传》载：南朝宋有神僧，能借助木杯渡河。②篮舆：竹轿。山屐：登山的木屐。《宋书·谢灵运传》载，谢灵运有特制的登山木屐，上山去掉前齿，下山去掉后齿。顺风行船，风帆满鼓，胜过神僧的莲座木杯渡江；披星戴月，露水湿衣，却输给了乘竹轿着木屐登山。◎“长安一片月，万户捣衣声①”足敌《秋声》一赋②。①“长安”两句：语出李白《子夜吴歌》。②《秋声》：即北宋欧阳修的《秋声赋》。李白的“长安一片月，万户捣衣声”两句诗，其意境足以抵得上欧阳修的《秋声赋》全篇。◎才怀济胜①，虽布置竹石，具见经纶；骨带烟霞②，即特达珪璋③，意近丘壑④。①济胜：原指临山水，这里指鉴赏山水的才能。②烟霞：山水风光。③珪璋：古代大臣朝会时手中所执的玉器。特达：特出，突出。原谓行聘时惟圭、璋能独行通达，不加馀币。《礼记·聘义》：“圭璋特达，德也。”孔颖达疏：“聘享之礼，有圭、璋、璧、琮。璧、琮则有束帛加之乃得达；圭、璋则不用束帛，故云特达。”……晋郭璞《游仙》诗：“珪璋虽特达，明月难闇投。”唐丘光庭《兼明书》卷四：“珪璋德重，可以独行，故曰特达。”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：“此子珪璋特达，机警有锋。”④丘壑：深山幽谷，喻隐居之所。如果具备了鉴赏自然山水的水平，即使是布置园林竹石，也能充分体现出处理大事的才干。如果天生钟情于山水风光，即使是破例提升官职，他也仍然念念不忘隐居山谷。◎仲宣才敏，藉中郎而表誉①；正平颖悟，赖北海以腾声②。风尘无物色之真，齿牙固声价之地。①“仲宣”两句：仲宣，东汉文学家王粲的字。中郎，东汉文学家、书法家蔡邕，曾任左中郎将，人称蔡中郎。《三国志?王架传》：“献帝西迁，粲徙长安，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。时邕才学显着，贵重朝廷，常车骑填巷，宾客盈座。闻粲在门，倒屐迎之……邕曰：‘此王公（指粲祖父畅）孙也，有异才，吾不如也。吾家书籍文章，尽当与之。’”②“正平”两句：东汉末文学家祢衡，字正平。北海，指“建安七子”之一，东汉末文学家孔融，字文举，曾任北海相，人称孔北海，《世说新语?言语》注引《文士传》：“融数与武帝笺，称其才，帝倾心欲见。”王粲虽然才思敏捷，但也要靠蔡邕极力揄扬才能获得赞誉；祢衡固然聪颖无比，但也要靠孔融尽力举荐才能远播名声。人世间没有绝对真实的东西，口舌才是声价产生的地方。◎无欲者其言清，无累者其言达。口耳巽入①，灵窍忽启。故曰：不为俗情所染，方能说法度人②。①巽（xùn）：顺，恭顺。②说法度人：佛教上指讲经说法以超度众生。心无欲望的人说话公道，身无牵累的人说话通达。说话恭顺听话人耳，灵犀才能豁然开通。所以说，不被人世俗情污染的人，才能讲经说法，超度众生。◎柳宗元披韩退之诗①，以蔷薇露洗手②，古人爱护文才，诚为珍重。今多俟〔成〕以复瓿③。何古今人之不相及！①柳宗元：字子厚，唐代著名文学家。韩退之：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，字退之。②蔷薇露：古代一件有蔷薇花香的洗涤液。唐冯贽《云仙杂记》：“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，先以蔷薇露灌手，熏玉蕤香后发读。”③复瓿（bù）：盖瓮。《汉书·扬雄传》载：扬雄写《太玄》一书时，刘歆对他说，如今的学者被朝廷供养着，专门研究《易经》，还弄不大清楚，你这本《太玄》恐怕要被后人用来盖酱瓮了。比喻作品不被重视。后也用作自谦之词，喻自己作品价值不高。柳宗元在读韩愈的诗之前，先要用蔷薇露洗手，古人爱惜文才，对文才真心敬重。如今之人多用书籍来盖瓮。古人和今人多么地不同啊！◎积学苦无相知，恒致疑于天眼。不知六丁下视①，太乙夜燃②，勤苦从来动天。笔墨不灵，何与天事？①六丁：道教火神名，专司巡察人间一职。②太乙夜嫩：太乙，星宿名。晋王嘉《拾遗记》载：汉成帝年间，刘向在天禄阁校书。夜里一老人前来，吹气燃着杖端用来照明，为刘向讲述混沌初开之时的事情和五行洪范之文。刘向问老者姓名，老者说：“我是太乙星神，天帝说刘姓之子有博学多才的人，所以我到下界来考察。”如果长期苦读却无人赏识，就常常怀疑老天无眼。岂不知六丁神会下凡巡视人间，太乙星神也曾夜间燃杖指点刘向读书，勤学苦读从来都能感动上天。如果自己文笔愚拙，与上天有什么干系呢？◎士人寸笺只字，一经得意，爱惜匪轻①，况宝轴琅函，千秋鸿秘②，安可造次从事③。赵松雪藏书一法④，诚当为律。①匪：同“非”，不。②宝轴琅函，千秋鸿秘：珍贵的书籍、画卷。③造次：轻率。④松雪：元代赵孟俯，字子昂，号松雪道人。诗、书、画皆自成家，有《松雪斋集》。酷爱藏书，寸笺只字皆视如珍宝。读书人对片纸只字，一旦认为是得意之作，便会爱惜无比，何况那些名画经典、千秋宏文，怎么可以轻率处理。赵松雪藏书的方法，就可以作为读书人的准则。◎浩然苦吟落眉①，裴佑深思穿袖③，诗赋之工，岂云偶得？宁取十年两句③，敢云顷刻千言？苦吟：反复吟咏，苦心推敲。言做诗极为认真。唐冯贽《云仙杂记·苦吟》：“孟浩然眉毫尽落，裴佑袖手，衣袖至穿，王维至走入醋瓮，皆苦吟者也。”①浩然：唐代著名诗人孟浩然。②裴佑：生平不详。③十年两句：唐贾岛《题诗后》：“两句三年得，一吟双泪流。”形容创作态度非常严谨。孟浩然苦吟诗赋连眉毛也都脱落，裴佑伏案深思把袖口都磨破，精妙的诗句，不是偶然之间就能获得的。宁可十年吟得两句好诗，也不能轻率地下笔千言。◎人生顺境难得，独思从愿之汉珠①；世间尤物易倾②，谁执击人之如意③？①汉珠：刘向《列仙传》载，书生郑交甫在汉江之湄遇到两位仙女，被赠宝珠，郑惊喜地接过宝珠，忽然仙女宝珠皆消失不见。张衡《南都赋》：“耕夫扬光于清冷之渊，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。”②尤物：珍贵的物品，多指美女。③“谁执”句：如意，古代一种用以搔痒的饰物，用玉、铁、竹等制成。《世说新语·汰侈》载，晋石崇与王恺比富，王恺拿出武帝所赐珊瑚树向石崇炫耀，石崇却拿铁如意将它击碎。王恺怪之，石崇就拿出更多更大的珊瑚树让王恺挑选。人生的顺境非常难得，我只羡慕郑交甫还曾经拥有过能满足人愿的汉珠；世间美好的宝物容易消逝，珍奇的珊瑚树倾刻间就被铁如意击碎。◎花气当香，檀片可以不爇①；露华作茗，云脚何用更煎②。要知至香至味于何采真，则不嗅不咀，亦然得解③。①爇（rùo）：烧。②云脚：茶名。以产于高山云雾处为佳，又叫云腴。③采真：顺其自然。于何：为何；如何。《诗·小雅·十月之交》：“彼月而食，则维其常；此日而食，于何不臧？”唐王季友《滑中赠崔士瑾》诗：“十年前见君，甲子过我寿；于何今相逢，华发在我后？”花香正浓，可以不点檀香；露华作茗，何用煎煮云脚香茶。要了解真正的味道，只有顺其自然，即使不嗅不嚼也能领略。◎临流晓坐，欸乃忽闻①，山川之情，勃然不禁。①欸（ǎi）乃：行船摇橹声。柳宗元《渔翁》：“烟清日出不见人，欸乃一声山水绿。”拂晓时分，临江而坐，忽然远处传来欸乃之声，此时此景，发自心底的山水之情难以自禁。◎仙郎语吴允兆曰①：“凡花白日如睡，清夜明月之下，才见醒态。”允兆因欲颜其斋为“醒花”。余曰：“只恐夜深花睡去②。”①仙郎：作者的朋友，生卒不详。吴允兆：生平不详。②“余曰”句：苏轼《海棠》：“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仙郎对吴允兆说：“大凡花卉白天都像睡着一般，只有皓月当空之时，才能见到它们苏醒的神态。”吴允兆于是想把他的书斋题名为“醒花”。我就引用一句东坡的诗：“只恐夜深花睡去。”◎对人者我，任他语言无味，面目可憎。别人在我面前言语无聊，态度可憎，我一概置之不理，由他去吧。◎论游山水者，必先济胜之具①。余谓情趣与山水相入，登〔涉〕自觉神王②，不则健足善驰，亦奄然请息矣。①济胜之具：指能登山揽胜的强壮体魄。《世说新语·栖逸》：“许掾（询）好游山水，而体便登陟。时人云：许非徒有胜情，实有济胜之具。”②神王：精力旺盛。王，同“旺”有人认为要游山玩水，首先必须具备登临揽胜的强壮体魄。我则认为只要情趣与山水相融，登临山水自然感到精力旺盛，否则即使脚力强健善于奔跑，也会气喘吁吁地停步休息。◎人谓胸中自具丘壑，方可作画。余曰：方可看山，方可作文。“丘壑”前有。人们说胸中自藏万座丘壑，才能挥毫作画。我说：只有这样才能观览大山，也只有这样才能吟诗作文。◎青山在门，白云当户，明月到窗，凉风拂座，胜地皆仙。五城十二楼①，转觉拣择。①五城十二楼；传说中神仙居住的琼楼玉宇。转：副词。反而；反倒。《诗·小雅·谷风》：“将恐将惧，维予与女。将安将乐，女转弃予。”高亨注：“到了安乐时，你反而抛弃了我。”青山在户外，白云绕门前，明月半窥窗，凉风拂人面，美景胜地都是仙境。仙居五城十二楼，任你轮流挑选。◎鉴赏自有真好，知遇岂缘溺情。倘所见既偏，则宋客以燕砾为宝珠①，魏氏以夜光为怪石②，二者同病。①“宋客”句：燕砾，燕山的石头。《后汉书·应劭传》注引《阙子》记载，宋国有一个蠢人得到一块燕山产的石头，认为是珍宝而珍藏起来。周地有人听说后想看这珍宝，蠢人沐浴斋戒七天才取出珍宝让周人看。周人看了大笑道，这是燕山石头，和瓦片一样不值钱。蠢人的父亲认为周人说谎，想图谋珍宝，于是更加小心地珍藏起来。②夜光：夜光之璧。《史记·邹阳列传》：“臣闻明月之珠、夜光之璧，以暗投人于道路，人无不按剑相眄者。”鉴赏宝物自有真乐趣，知遇之情并非因偏爱。倘若见识偏颇，就像宋客把燕山石当作宝珠，魏氏把夜光璧当作怪石，这两者的毛病完全相同。◎生来气无烟火①，不必吸露餐霞②；运中际少风云③，也会补天浴日④。①烟火：人间俗气。道家谓辟谷修道为不食人间烟火。②吸露餐霞：道家采气吐纳的修炼之法。③风云：风云际会，指大好机遇。④补天浴日：指经天纬地、扭转乾坤如果天生胸无俗气，就没有必要修道习仙，因为天性本来就高洁脱俗；如果命中缺少机运，只要后天努力，也照样能成就大事。◎《盗跖》篇曰①：“不耕而食，不织而衣，摇唇鼓舌，妄生是非②。”故知无事之人，好为生事。①《盗跖》：《庄子》篇名。盗跖（zhí,），相传为春秋末期人，是当时的农民起义领袖，被历代统治者诬为“大盗”。②“不耕”四句：盗跖和孔子论辩时怒斥孔子的话。《庄子·盗跖》一文中说：“不耕地却有饭吃，不纺织却有衣穿，播弄口舌，挑拨是非。”从中可知无所事事的人，总喜欢播弄是非。◎咳吐成珠玉①，何妨旁若无人；挥翰走龙蛇②，洵是腕中有鬼③。①咳吐成珠玉：比喻出言精辟。赵壹《刺世疾邪赋》：“势家多所宜，咳唾自成珠。”②“挥翰”句：翰，毛笔。笔走龙蛇，形容草书笔势宛转流畅的样子。③洵：实在，确实。腕中有鬼：指腕下生风如有神助。如果出言字字珠玉，何妨旁若无人；如果挥毫龙飞凤舞，这确实是下笔如有神。◎“兴酣落笔摇五岳，诗成笑傲凌沧洲①，”“啸起白云飞七泽，歌吟秋水动三湘②”，二联可称诗狂。①“兴酣”二句：李白《江上吟》中的诗句。笑傲，一作啸傲。②“啸起”二句：李白诗句。秋水，一作绿水。李白诗中有“兴酣落笔摇五岳，诗成笑傲凌沧洲”和“啸起白云飞七泽，歌吟秋水动三湘”，这两联堪称诗中狂士之言。◎何地无尘，但能不染，则山河大地，尽为清净道场①。如必离境求清，安能三千外更立法界②。偈云③：对色无色相④，视欲无欲意。莲花不着水，清净超于彼。①道场：佛教中诵经、礼拜、祭祀、学道、行道等的场所，又指某些法会，像“水陆道场”等。道教也有沿用此称的，并指较大的诵经礼拜仪式。②三千：三千世界，也叫三千大千世界。佛教认为以须弥山为中央，此四方大海中有四大洲，大海之外，以铁围山环绕，这就是一个小世界；一千个小世界合起来，叫小千世界，一千个小千世界合起来叫中千世界，一千个中千世界合起来叫大千世界。法界：佛教指整个宇宙现象界。③偈：即“颂”，佛家唱词。多用三言、四言、五言、六言、七言、以至多言为句。④色：佛教上指精神以外（即心外）的五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），五境（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）等足以引起变碍的诸事物。每个地方都有尘埃，只要能不沾染，那么无论大地还是山河，都可成为清净道场。如果非要离开尘境寻求清境，那就像在三千大世界外再建立宇宙一样难。佛偈说：面对外物无视外物，面对物欲没有欲念。莲花不沾水，但却更清于水。◎秋鸟弄春声，音调未尝有异；今人具古貌，气色便尔不同。古貌：古朴的形貌。唐韩愈《孟生》诗：“孟生江海士，古貌又古心。”……明周筼《哭然公》诗：“古貌世莫见，高风予夙闻。”鸟在秋天鸣唱春天的声音，音调没有变化；当今之人装束成古人模样，气色就大不相同。◎斗草春风①，才子愁销书带翠；采菱秋水，佳人疑动镜花香。①斗草：古代风俗，五月五日有踏百草之戏，称作斗草、斗百草。春天煦风中斗百草，才子的忧愁消散在书带草的碧色里；秋天湖面上采菱角，疑是佳人照镜摇动满头菱花香。◎文何为声色俱清？曰：松风水月，未足比其清华。何为神情俱彻？曰：仙露明珠，讵能方其朗润①。①讵（jù）：岂，表示反问。文章中什么才能算是意境清幽？回答说：松间清风水中明月，也恐怕没有道出它的清丽。什么才算是神情俱透？回答说：仙露明珠，也不能及它的明朗圆润。◎邺侯满架①，也须董子下帷②；子云草《玄》③，何如曼倩长牍④。①邺侯满架：唐李泌封邺县侯，其父承休聚书二万馀卷。后人用“邺架”称人藏书丰富。②董子下帷：董子，西汉学者董仲舒。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：“（董仲舒）下帷讲诵，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。或莫见其面，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，其精如此。”后多以“下帷”指闭门读书。③子云草《玄》：子云，西汉文学家扬雄字子云。《玄》指扬雄仿《易经》所作的《太玄》一书。④曼倩长牍：曼倩，西汉文学家东方朔，字曼倩。长牍，指东方朔的名作《答客难》。此赋自抒牢骚之辞，文风奇巧，后世文人纷纷仿效。即使像李泌父子那样藏书丰富，也必须像董仲舒那样下苦功夫攻读才行。扬雄作的《太玄》晦涩难懂，怎比得上东方朔的《答客难》。◎张曲江词云①：灵芝无根，醴泉无源②。丈夫克自崛起，岂皆由凤雏龙孙？①张曲江：即张九龄，唐玄宗时大臣，诗人，字子寿，一名博物，韶州曲江（今属广东）人，故世称张曲江。②“灵芝”二句：引用三国昊虞翻《与弟书》中“芝草无根，醴泉无源”之句。比喻成功者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依赖别人。张九龄的词说得好：灵芝无根，醴泉无源。大丈夫应该能自立于世，难道只有王公子弟才能说了算？◎当厄之与，易于见德；〔及〕时之泽，谓之乘机。庾子山曰①：“舟揖无岸，海若为之反风②；荠麦将枯，山灵为之出雨。”语极豁达。①庾子山：南北朝时的文学家庾信，字子山。②海若：海神，也称若。“反时”作“及时”。反时，如《欧阳修集》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〈洛阳牡丹记·花品序第一〉：“语曰：天反时为灾，地反物为妖。”当别人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，就叫雪中送炭，容易体现恩德；当别人顺境的时候施以恩惠，就叫锦上添花，却只能看成投机。庾信说得好：“船只无法返回靠岸，海神就给它吹风相助；麦苗缺水即将干枯，山神就给它降雨相救。”话语非常豁达。◎三家村里，任教牛斗蚁鸣①；一笑风前，不管水流花谢。①牛斗蚁鸣：《世说新语·纰露》载：殷仲堪之父患心悸之症，听床下蚂蚁爬动，便说是斗牛之声。后用牛斗蚁鸣喻世人毫无意义的争夺名利。三家村里，任凭小人争闹不休，我自心安；一笑风前，管他春花谢秋水流，我自心闲。◎峻岭连云，嘉树蔽日，散襟闲往，万翠浮衣带间，顿令山阴道上减观①，天台路中失致②。①山阴道上：《世说新语·言行》：“王子敬（献之）云：‘从山阴道上行，山川自相映发，使人应接不暇。’”②天台：天台山，在浙江天台县城北。以风景秀丽着称。崇山峻岭白云缭绕，绿树浓阴遮盖天日，在这样的环境中敞开衣襟悠然而行，两旁无尽的翠绿尽揽于衣袖之间。此刻，让人觉得山阴道上风光减色，天台路中也景致暗然。◎逸字是山林关目①，用于情趣，则清远多致；用于事务，则散漫无功。①关目：关键。闲适是隐居山林的关键，用在情趣上，就清雅高远多风致；用在事务上，就散漫无拘毫无成效。◎颜之推《勉学》一篇①，危语动人，录置案头，当令神骨竦惕②，无时敢离书卷。①颜之推：字介，北齐文学家，有《颜氏家训》传世。《勉学》：《颜氏家训》中的第八篇。②竦（sǒng）惕：畏惧警惕。颜之推的《勉学》篇，警策感人，抄录在案头，使人身心戒惕，一刻也不敢丢开书本。◎赏识既缪，不知天下有真龙①；学力一差，徒与世人讥画虎②。要之体认得力，自然下手有方。①“不知”句：刘向《新序·杂事》载：古代有个叶公，爱好龙，房里到处都画着龙。真龙知道后来看他，把头探入窗内，叶公一见吓得拔脚就跑。比喻名义上爱好，实际并不真爱好。②“徒与”句：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载马援戒兄子书：“效季良不得，陷为天下轻薄子，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”“画虎不成反类犬”比喻事不成，反留下笑柄。见识偏误，所以叶公只爱假龙，不知天下还有真龙；学力不够，却还盲目自大，只会给世人留下“画虎不成反类犬”的笑柄。如果努力体验，深刻认识，实行起来就自然得心应手、避免错误。◎文章之妙，语快令人舞，语悲令人泣，语幽令人冷，语怜令人惜，语险令人危，语慎令人密，语怒令人按剑，语激令人投笔，语高令人入云，语低令人下石。是谓骇目洞心，不在修词琢句。故曰：鼓天下之动者在乎神。文章的精妙之处在于：语言欢快时会令人击节起舞，语言忧伤时会使人抚案哭泣，语言清幽时会使人不禁寒冷，语言柔美时会使人充满爱怜，语言峻险时会使人观而生畏，语言严谨时会使人思维填密，语言激愤时会使人按剑而起，语言激昂时会催人投笔从戎，语言飘逸时会使人如入云端，语言低沉时会使人避之山林。这就叫能触目惊心的文章，并不在于修词琢句。所以说，能鼓动天下人心的文章贵在精神。◎云衲高僧①，泛水登山，或可借以点缀。如必莲座说法②，则诗酒之间，自有禅趣，不敢学苦行头陀③，以作死灰槁木。①云衲：行者，行脚僧人，到处化缘，居无定所。②莲座：形状如莲花的佛座。③苦行头陀：即苦行僧，苦行是佛教的一种修行之法，用忍受超常苦难折磨的方法来诚心表示希望得到解脱。头陀，梵语称僧人。行脚高僧，登山泛水，自有一番风雅。如果定要打坐说法，则不妨于诗酒之中寻得禅趣，千万不要效仿苦行僧，整天像死灰槁木一样毫无趣味。◎为园栽植之繁，非徒侈观，实备供具。如花可聚褥，叶可学书，竹可挂衣，茅可为藉①，效用自真，颇领佳趣。至于裁菱芰以为衣②，将薜荔以成服③，纫兰为佩④，拾箨为冠⑤，检竹刻诗，倚杉完局⑥，松花当饭，桃实充浆，犹见逸士之取裁，更得草木之知己。“菱芰”作“菱荷”。①藉（jiè）：垫在下面的东西。《易·大过》：“藉用白茅。”②裁菱芰以为衣；采摘荷叶裁作衣裳，比喻行为高洁。屈原《离骚》：“制芰荷以为衣兮，集芙蓉以为裳。”③将薜荔以成服：薜荔，又名木莲。屈原《九歌·山鬼》：“若有人兮山之阿，被薜荔兮带女萝。”④纫兰为佩：缝缀兰草作为佩饰。⑤拾箨（tò）为冠：箨，竹皮、笋壳。检拾竹皮编织帽子。⑥完局：下棋。园林里栽种繁茂的花木，不只是满足观赏，实际上还可作为用具。比如花瓣可以聚集成褥子，树叶可以用来练习书法，竹枝可用来挂衣服，茅草可以用来作垫子，实用方便，还颇有情趣。至于裁荷叶作衣，采薜荔以成服，缝缀兰草为佩饰，编织竹皮作帽子，拾捡竹板题刻诗句，倚靠杉树下完残局，松花能当饭，桃果也充浆，所有这些既能看到隐士的喜好，又能以草木为知己。◎则何益矣，茗战有如酒兵①；试妄言之，谈空不若说鬼②。①茗战：斗茶，品评茶的优劣。宋江休复《嘉佑杂志》：“苏才翁尝与蔡君谟斗茶。蔡茶水用惠山泉，苏茶小劣，改用竹沥水煎，遂能取胜。”酒兵：酒桌上相互劝酒，机变百出，言辞激烈就像作战，所以叫酒兵。②谈空：谈空说有，佛教上“空”、“有”二宗互相诘辩。说鬼：宋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载，东坡贬谪黄州及岭南时，常同宾客说笑话，不能说笑话的人，就迫使他说鬼，并说：“姑妄言之。”斗茶就像斗酒一样，有什么好处呢；谈禅不如谈论鬼怪，不妨胡扯瞎说。◎镜花水月，若使慧眼看透①；剑光笔彩②，肯教壮志销磨。①慧眼：佛教上指认识过去未来的眼力。现多指敏锐的观察力。慧眼：佛教语。五眼之一。指二乘的智慧之目。亦泛指能照见实相的智慧。《维摩经·入不二法门品》：“实见者尚不见实，何况非实。所以者何？非肉眼所见，慧眼乃能见。而此慧眼，无见无不见。”唐玄奘《大唐西域记·劫比他国》：“尝闻佛说，知诸法空，体诸法性，是则以慧眼观法身也。”②剑光笔彩：宝剑锐利文章华彩，喻书剑双绝。镜中花水中月，如果慧眼看透也不过是一场虚幻；文武双全之人，岂肯让满怀壮志随时间渐渐消磨。◎溪上清流梳石发①，无妆亦整云鬓；阶前细雨洗苔衣，不舞常明翠袖。①石发：指石缝间的绿苔和水草。涓涓溪流梳拂着水草，就像爱美的女子一样即使不梳妆也要整理一番鬓发；丝丝细雨刷洗着阶前的绿苔，就像爱美的女子一样即使不跳舞也要时常更换新衣。◎烈士须一剑①，则芙蓉赤精②，不惜千金购之。士人惟此寸管③，映日干云之气④，那得不重值相索。“购”作“构”。①烈士：有志于建功立业的豪侠之士。②芙蓉赤精：赤山所产的精铁制的宝剑。《海录碎事·商贾·铜》：“赤山精，赤山产铁处。”③寸管：毛笔。④映日干云之气：直冲斗牛的浩然之气。豪侠之士须有一把好剑，如遇上芙蓉赤精宝剑，定会不惜千金来购买。读书人只钟爱毛笔，为了写出充满浩然之气的宏文，哪能不以重金相求。◎天下诸伴易结，独有野性寡谐。李青莲云①：“忽忆范野人”，杜工部云②：“闻君多道骨”，观此则知尘外之交，自昔不易。“诸伴”作“凡伴”。①李青莲：唐代大诗人李白号青莲居士。②杜工部：唐代大诗人杜甫，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，故世称杜工部。天下各种朋友都容易结交，只有天性钟情于山野之士少有相知。李白说：“忽忆范野人”，杜甫说：“闻君多道骨”，读这些诗句就会感到与高人隐者交往，从古代起就不容易。◎叫月子规喉舌冷，宿花蝴蝶梦魂香。凄惨沉酣不动情，各极花月之致。子规对夜月啼叫，声音凄冷，蝴蝶栖香花酣眠，梦魂幽香。但月并不为之伤感，花也并不为之动情，花还是花，月还是月，惟有自然才是景物的极致。◎摭拾芳华①，要有真际，引发隽永，贵于当行②。不则烹土为羹，蒸沙为饭，何堪饮食？①摭（zhí）拾芳华：摭，拾取。拾取美好的东西。这里指写文章。②当行：合适，恰当，在行。当行：内行；对某种业务或工作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。明胡震亨《唐音癸签·评汇二》：“如老杜之入蜀，篇篇合作，语语当行，初学所当法也。”撰写佳文，就得笔下有真意，所引所发要意味深长，并且要恰当。否则就像煮土为汤，蒸沙为饭一样，哪里还能够品尝？◎遨游仙子，寒云几片束行装；高卧幽人，明月半床供枕簟①。①簟（diàn）：竹席。遨游四方的仙子，束几片寒云就成行装；高卧深山的隐者，铺半床明月权当枕席。◎海市蜃楼①，奇观总属乌有②。因知天下饱眼之物，色色空华③。①海市蜃（shèn）楼：海滨或沙漠地区因大气折光而形成的城郭楼宇等虚幻的景致，古人认为是蜃（大蛤俐）吐气而成，也叫蜃景。②乌有：没有的事情。汉朝司马相如作《子虚赋》，假托子虚先生、乌有先生和亡（wú，古同“无”）是公三人互相问答，后世因以称不存在的事为子虚乌有。③空华：空中华，华同“花”，比喻一场空。像海市蜃楼之类的奇观异景总是虚幻之物，由此可知天下所有饱眼悦目之物，样样都是空花。◎小窗偃卧，月影到床，或逗留于梧桐，或摇乱于杨柳，翠华扑被，俗骨俱仙。及从竹里流来，如自苍云吐出，清送素娥之环佩①，逸移幽士之羽裳②。相思足慰于故人，清啸自纡于长夜③。“长夜”作“良夜”。①素娥：即嫦娥。因月光洁白故名之素娥。②幽士：高隐之士。羽裳：羽毛制成的衣裳，常用来称仙人道士、高隐之士所穿的衣服。③纡：萦绕，回旋。临窗独卧，明月窥床，窗外清辉乍泻，或逗留于梧桐树梢，或摇乱于杨柳枝头，月色把树影印在被子上，使人感到俗骨都要融化成仙了。月光如水，就像从竹林间流泻出来，也像从苍茫的云海里倾泻而下，携带着嫦娥清脆的环佩之声，吹拂着隐士的羽裳。此时此刻，心中对故友无尽的思念化成情不自禁的一声清啸在夜空中久久回荡。◎秋时宾王师及社中兄弟来霞漪阁①，欲信宿焉。同看落日远江，千艘如矢，帆影若流。宾王师曰：“樯标远汉②，昔时鲁氏之戈③。”余随应曰：“帆影寒沙，此夜姜家之被④。”众鼓掌称叹。盖即景得情，非捷于才色。①宾王师：作者的老师，生卒不详。②樯标远汉：帆船从远处驶来，桅樯直插云汉。③鲁氏之戈：《淮南子·览冥》载：“鲁阳公与敌鏖战正酣，日色近暮，鲁阳公持戈上举，太阳为之返回三舍。”此处用来形容落日中的桅樯。④姜家之被：《后汉书·姜肱传》载，姜肱与两个兄弟仲海、季江非常友爱，行止起卧，形影不离。此处用来形容作者与朋友亲密无间。秋天的时候，宾王老师和社中兄弟来霞漪阁，打算住几天。我们一同观景，但见落日的馀晖中一带远江，千帆疾驶，万舸争流。宾王老师说：“你们看那高耸入云的桅杆，那是从前鲁阳公回日之长戈。”我应声答道：“帆影覆盖寒冷的沙洲，这是今夜姜家兄弟同卧的棉被。”众人鼓掌赞叹。其实这不过是触景生情，算不上才思敏捷。◎清于骨，令见者形秽，如侧珠玉①；清于态，令见者色沮，如坐针铓。①如侧珠玉：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载：卫玠的舅舅王武子（济）英俊潇洒，但一见到卫玠，就会感叹道：“珠玉在侧，觉我形秽。”风骨俊秀的人，会使别人见了有自惭形秽的感觉，就像站在名贵的珠玉旁边一样；神态俊美的人，让人见了会有神情沮丧的感觉，就像坐在针芒之上一样。◎习俗以假遇假，真心相索，则面目辄移；语言以讹传讹，实论相参，则是非争起。世俗陋习是以虚伪对虚伪，如果用真心去求索，就会换来别人的真实面孔。话语是以错误传播错误，但如果用真话去纠正，反而会起是非争端。◎官样文章，贵有台阁气；时样文章，贵有山林气。岂台阁非山林不贵耶？官场文章，重在有沉稳的台阁之气；时下流行的文章，重在有野逸的山林之气。难道台阁中人非得要沾染山林之气吗？◎今之人品文章，俱操偏锋①，王者之师总难取胜。故予欲得奇兵以卧鼓②，不事刁斗以镇营③。①偏锋：书法上指将笔锋偏侧的一种运笔方法，这里指歪门邪道。②卧鼓：军中不击鼓，表示无战争。③刁斗：古代军中的一种用具，多为铜质，有柄。白天可用来烧饭，夜里用来敲击巡逻。当今的人品和文章，全走的是歪门邪道，正人君子和质朴自然的文章所组成的正规军却往往难以取胜。所以我想拥有奇兵以使之偃旗息鼓，还想不击刁斗来安定军营。◎豆花棚下嗅雨，清矣茗香；芦荻岸中御风，泠然挟纩①。①泠（líng）：原意是清凉。此指舒服的意思。挟纩（kuāng）：披着棉衣，纩，丝绵絮。坐在满地豆荚的竹棚下，阵阵细雨敲打豆花的气息沁人心肺，清香如同佳茗；站在长满芦荻的河岸中，缕缕凉风吹动芦花拂面，温煦好似棉衣。◎落落者难合①，一合便不可分；欣欣者易亲②，乍亲忽然成怨。故君子之处世也，宁风霜自挟，无宁鱼鸟亲人。①落落：形容跟别人合不来。②欣欣：形容性格热闹随和。难以接近的人不易结交，一旦结交就不可分离；性喜热闹的人容易亲近，一旦亲近忽然又会生怨恨。所以君子处世，宁可对人冷若冰霜，也不可像鱼鸟那样迎合别人。◎语曰：“文生于情。”宋广平铁石心肠①，梅花一赋②，从何得来？因知情致之语，别有一副肝胆。“从何”作“从何处”。①宋广平：唐玄宗时宰相宋璟，邢州南和（今河北）人，为官刚正不阿，封广平郡公，因之后世称宋广平。②梅花一赋：宋璟所作《梅花赋》，工巧柔丽。皮日休《桃花赋·序》：“余尝慕宋广平之为相，贞姿劲质，刚态毅状，疑其铁肠石心，不解吐婉媚辞。然睹其文，而有《梅花赋》，清便富艳，得南朝徐庾体，殊不类其为人也。”有人说：“文章从情感中诞生。”宋璟本是铁石心肠，他那柔婉艳丽的《梅花赋》又从哪里得来？因此我知道能写出柔情之语的人，肯定另有一副肝肠。◎委形无寄①，但教鹿豕为群②；壮志有怀，莫遣草木同朽。①委形：道家称谓人身是自然所付与的形体。《庄子·知北游》：“舜曰：‘吾身非吾有也，孰有之哉？’曰：‘是天地之委形也。’”②鹿豕为群：与鹿、猪同群，指人无知无识。《孔丛子·儒服》：“人生则有四方之志，岂鹿豕也哉，而常聚乎！”上天赋予我形体如果无所寄托，就只能与鹿猪一类的动物同群；心中常常怀有宏伟的志向，就不能与草木一起腐朽。◎春归何处？街头愁杀卖花；客落他乡，河畔生憎折柳①。①生憎：生，很。生憎，十分憎恨。春天回到哪里去了？街头卖杏花声声愁煞人；作客流落异地他乡，最痛苦的是在河畔与朋友折柳而别。◎姝有索赞者①，赠之以短赋，内有“横钗玉燕②，巫云共郢雪俱融③；靥贴花钿④，宝月与景星相贯⑤”二句，客艳赏之为骆丞后身⑥，谓其绝似《竞渡寻菊序》中巧语也。不知法门正〔不〕在此。①姝（shū）：美女。②玉燕：玉钗。《洞冥记》载：神女与汉武帝相会，临别时赠武帝一枚玉钗。武帝把它赐给赵婕妤。此后玉钗存于匣内。汉昭帝时，宫人开匣，一只白燕自匣内飞出。自此宫人仿白燕作玉钗为玉燕钗。③巫云：喻女子鬓发。郢雪：郢人有歌曰《阳春白雪》，此处喻女子肌肤洁白如雪。④靥（yè）：脸颊上的酒涡。花钿（diàn）：一种花形首饰。白居易《长恨歌》：“花钿委地无人收，翠翘金雀玉搔头。”⑤宝月：月亮状的靥钿。景星：星状的靥钿。⑥骆丞：初唐文学家骆宾王，曾任临海丞，所以世称“骆丞”。后身：佛教称来世生命，俗称托生或转胎。有位女子向我求诗，我赠她一篇短赋，里面有“横钗玉燕，巫云共郢雪俱融；靥贴花钿，宝月与景星相贯”二句，有客人赞赏我为骆宾王再世，认为这两句酷似《竞渡寻菊序》中的精华语句。岂不知诀窍根本不在这里。◎雅俗共赏，莫如音乐。琵琶叹于远道①，箜篌引于渡河②，羌笛弄于梅花③，鹅笙鸣于彩凤④，不动催花之羯鼓⑤，则开拂云之素琴⑥，不调哀响之银筝⑦，则御繁丝之宝瑟⑧，磬以云韶制曲⑨，箫以天籁着闻⑩，无不入耳会心，因激生感。今也冯驩之铗⑾，弹老无鱼；荆轲之筑⑿，击来有泪。岂独声韵之变，抑亦听者易情。“共赏”作“共倾”。“弹老”作“弹者”。①“琵琶”句：昭君出塞，戎服乘马，环抱琵琶。乐府曲子中有《昭君怨》传世。②“箜篌”句：箜篌，一种弹拨乐器，七弦，似瑟而小。《乐府诗集·解题》引崔豹《古今注》记载：朝鲜津卒霍里子高清早驾船摆渡，见一白发男子狂乱地冲进河里，想涉水而过，其妻紧随其后想劝阻他，结果没来得及，男子竟溺死了。其妻就于河边弹奏箜篌凭吊丈夫，唱道：“公无渡河，公竟渡河，堕河而死，将奈公何！”曲罢，投水自尽。霍里子高回家告诉了妻子丽玉，丽玉为之感伤，遂作《箜篌引》。③“羌笛”句：羌笛，古代管乐器，原产于古羌族，故名。古笛曲中有《梅花落》。④“鹅笙”句：笙，古代管乐器，鹅黄色，故称鹅笙。刘向《列仙传》：“王子乔者，周灵王太子晋也，好吹笙作凤鸣。”⑤催花之羯鼓：羯鼓，古代羯族敲击乐器。唐代南卓《羯鼓录》载：玄宗喜击羯鼓，曾于内庭击鼓，庭外柳杏正发芽开放，玄宗指着柳杏笑对宫人说：“此一事，不唤我作天公可乎？”⑥拂云之素琴：《韩非子·十过》载：晋平公曾强令师旷弹琴，一曲奏完，乌云满天，再次弹奏，大雨倾盆。⑦哀响之银筝：《晋书·桓伊传》载：晋帝召桓伊、谢安饮宴。桓伊于席上弹筝唱《怨诗》：“为君既不易，为臣良独难。忠信事不显，乃有见疑患。周公佐文武，金縢功不刊。推心辅王政，二叔反流言。”歌声慷慨激昂，谢安听后，深有感触，泪流满襟。⑧“繁丝”句：繁丝，指琴弦繁多。宝瑟，《周礼·乐器图》：“饰以宝玉者曰宝瑟。”⑨“磬以”句：磬，古代敲击乐器。韶，舜时礼乐，泛指庙堂音乐。⑩天籁：古代的一种箫。⑾冯驩：也作冯暖，冯谖。《战国策·齐策》载，齐国冯驩投于孟尝君门下为食客，享受下等门客待遇。过了一段时间，冯驩弹铗（宝剑）唱道：“长铗归来乎！食无鱼。”后终被孟尝君重用。⑿“荆轲”句：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：“至易水之上，既祖，取道；高渐离击筑，荆轲和而歌，为变征之声，士皆垂泪涕泣。”筑，古代弦乐器，像琴，十三根弦，用竹尺敲击。世间能雅俗共赏的，莫过于音乐。琵琶是昭君出塞的漫漫长路上的感叹，箜篌是渡河旁妻子对丈夫永无休止的哀伤，羌笛悠悠吹得梅花飘落，鹅笙阵阵引得彩风长鸣，如果不敲击催动花事的羯鼓，那就弹奏声入九霄的素琴，不调试哀婉凄切的银筝，就抚弄琴弦繁密的宝瑟，盘依据云韶来谱曲，箫是以天籁而著名，所有这一切，都是听在耳里，体会在内心，因其声音激越而心生感触。如今，冯驩的宝剑，把那支“食无鱼”的歌也几乎弹老了；荆柯的筑，似乎只能敲出一些眼泪。这岂只是声韵发生了变化，听者的感情也早已改变了许多。◎中流多载酒①，曾无问字之船②；绮席漫张灯，谁是窥书之火？“船”原误作“松”。①“中流”句：《汉书·扬雄传》：“（扬雄）家素贫，耆（同嗜）酒，人希至其门。时有好事者，载酒肴从游学。”问字：宋黄庭坚《谢送碾壑源拣芽》诗：“已戒应门老马走，客来问字莫载酒。”②“曾无”句：指刘棻曾向扬雄问字。《汉书·扬雄传》：“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。”后世将“载酒”和“学作奇字”两事合称’‘载酒问字”用以表示勤学好问。船行中流满载酒肴，哪里才能再见当年不耻下问的刘棻；华席之上遍点明灯，哪一盏才是用来读书的呢？◎清斋幽闭，时时暮雨掩梨花；冷句忽来，字字秋风吹木叶①。①北周王褒《渡河北》一诗中有“秋风吹木叶”之句。清幽的书斋房门紧闭，阵阵暮雨遮掩了窗外梨花春色；冷峻的诗句突然闪现，字字都有“秋风吹木叶”一样的意境。◎“朝为行云，暮为行雨”，二句楚襄王公案①；左手持螯，右手持酒，一幅毕吏部画图②。①宋玉《高唐斌》载：楚襄王游云梦台馆，言先王（怀王）梦与巫山神女相会，神女临别时说：“妾在巫山之阳，高丘之阻。旦为朝云，暮为行雨，朝朝暮暮，阳台之下。”②毕吏部：即毕卓，字茂世，在晋官居吏部郎，世称毕吏部。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：“毕茂世云：‘一手持蟹螯，一手持酒杯，拍浮酒池中，便足了一生。’”“朝为行云，暮为行雨”，这两句话说尽楚襄王故事；左手拿蟹腿，右手握酒杯，这一幅图画绝了毕茂世形象。◎良缘易合，红叶亦可为媒①；知己难投，白璧未能获主②。①红叶为媒：宋刘斧《青琐高议》载：唐时有一宫女于红叶上题诗一首，顺溪水漂流出宫，为一士人拾得，后来两人终结良缘。②《韩非子·和氏篇》载：楚人卞和在山中得璞，献给厉王、武王，均被当成石头，而被砍了左右两足。文王时，才使璧玉得见天日。良缘易结，红叶题诗也可为媒；知己难寻，璞中白璧难遇明主。◎梦如蕉鹿，不探薪者之藏①；癖拟蠹鱼②，专食神仙之字。①“梦如”两句：拟，同“疑”，薪者，打柴人。《列子·周穆王》载：有一位郑国人于野外打柴，碰到一只惊鹿。郑人打死了它，又怕被别人发现，就把死鹿藏在沟里并盖上蕉叶。等打完柴回来，却再也找不到藏鹿之地，反而自生疑惑，认为刚才之事不过是一场美梦。后世常用“蕉鹿”喻人生真幻相杂，得失难料。②蠹（dù）鱼：又名纸鱼、衣鱼，一种小虫子，有银白色细鳞，形似鱼，故名。专门蛀蚀衣物书籍等。癖似蠹鱼，比喻嗜书如命。以蕉叶藏鹿就像做梦，樵夫再也没有找到藏鹿之处；嗜书成癖就像蛀书虫，专门咬文嚼字。◎清同王晋卿之碧香①，十斛酴醾输味②；奢叱何颖考之蒸饼③，一时藜藿增悲④。①王晋卿：宋王诜，字晋卿，工诗善画。碧香：一种酒名。②酴醾（túmí）：一种酒名。③何颖考：晋朝何曾，字颖考。《晋书·何曾传》：“（曾）性奢豪，务在华侈。……蒸饼上不坼作十字不食。日食万钱，犹曰：‘无下着处。’”④藜藿（líhuò）：藜，野菜。藿，豆叶。指穷人。酒味醇香莫过于王晋卿的碧酒，十斛酴醾酒都比不过它；奢侈靡费当数何颖考的蒸饼，使天下贫寒之士更添伤悲。◎可与人言无二三，鱼自知水寒水暖；不得意事常八九，春不管花落花开。能对外人说的心里话没有几句，这就好像鱼游水中，水寒水暖只有鱼儿自知；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，就像春去春来，但不能主宰花开花落。◎有咏“官清马骨高”而怜之者，曰：“物犹如此，人何以堪？”余曰：“人甘如此，物何以堪？”有人吟咏“官清马骨高”这句诗而深表同情，说：“马都这么瘦弱，人又怎么受得了？”我说：“人这样是心甘情愿，可马又怎么受得了？"◎天不爱宝，万象昭回①；地不爱宝，万物绮错③。锦字奇文，何独为人所秘？①昭回：日月星辰光耀回转不息《诗·大雅·云汉》：“倬彼云汉，昭回于天。”后亦借指日月光辉。②绮错：纵横交错。班固《西都赋》：“周庐千列，徼道绮错。”天不吝惜宝物，日月星辰周转不息；地不吝惜宝物，世间万物竞相繁衍。奇书妙文，为何却要被人秘藏？◎高鸿振远音①，天际真人之想②；潜虬媚幽姿③，竹林贤者之风④。①谢灵运《登池上楼》有“飞鸿响远音”句，意为鸿雁高飞而扬音。②天际真人：天上神仙。③潜虬媚幽姿：谢灵运《登池上楼》首句，意为虬龙潜藏而自我欣赏。④竹林贤者：晋山涛、阮籍、嵇康、向秀、刘伶、阮咸、王戎都是当时名士，常聚会于竹林，时人称之为“竹林七贤”。“高鸿振远音”说的是天上神仙的境界；“潜虬媚幽姿”指的是竹林贤者的风姿。◎王公插棘编篱①，入幕之宾肆虐②；大人投珠抵璧，窥室之鬼遁形。①“王公”句：宋元佑年间，执政者因机密常泄露，想在舍人厅后拦篱笆，禁止官吏互相往来。苏轼持反对意见，他说：“诸公应须简要清通，何必栽篱插棘？”②入幕之宾：参与机密的心腹幕僚。《晋书·郗超传》载，谢安和王坦之拜见桓温论事，桓温让郗超藏在帐后闻听，一阵大风将帐子吹起，谢安见了笑道：“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。”王公大臣拦篱笆以防泄密，但心腹幕僚照样肆意横行；大人物们投珠宝以避妖邪，窥室之鬼就会逃遁无影。◎王百谷云①：“书生命薄还同妾，宰相怜才不为官。”何仙郎云②：“憔悴似怜春恨妾，凄凉还泣夜啼乌。”予曰：“命薄千金空买赋③，才高只眼冷窥人。”意偶相合，而生致各从所安④。①王百谷：明文学家王稚登，字百谷，先祖居江阴，后移居苏州。少有文名，善书，万历时曾召修国史。有《王百谷全集》。②何仙郎：明代文人，生卒不详。③“命薄”句：指汉武帝陈皇后失宠后，以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写《长门赋》的事。④生致：生动新鲜有情致。王百谷诗云：“书生命薄如小妾，宰相爱才不是为了官爵。”何仙郎诗云：“女子因伤感春去而忧愁憔悴，乌鹊夜里悲啼显得凄凉感人。”我有诗中说：“命薄的陈皇后白花千金去买赋，才能超群的人常常白眼看人。”三人的诗意思碰巧相似，情趣却各从所好。◎沾泥带水之累，病根在一恋字；随方逐圆之妙①，便宜在一耐字。①随方逐圆：即智圆行方，指为人智虑须圆通灵活，而行为则须方正不苟。随方逐圆：谓立身行事无定则。《金瓶梅词话》第五八回：“（温必古）和光混俗，惟其利欲是前；随方逐圆，不以廉耻为重。”办事拖泥带水的毛病，症结在于“贪恋”二字；为人智圆行方的妙处，主要在于“忍耐”二字。◎事到全美处，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；行到至污处，爱我者不能施爱护之法。“爱护”作“掩护”。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处，嫉怨我的人也无法开口指责我；行为卑污至极，关爱我的人也无法袒护我。◎四海和平之福，只在随缘；一生牵惹之劳，止因好事。天下太平祥和幸福，仅仅在于一切随缘；终生牵挂招致辛劳，只是因为喜欢多事。◎议论先辈，毕竟没学问之人；奖借后生①，定然关世道之寄②。①奖借：鼓励，奖掖。②世道之寄：社会的寄托。随意议论前辈的人，毕竟是学识浅溥之辈；奖励关心后学之辈，无疑承担着社会的寄托。◎尘中物色①，要加于人所至忽之辈②，而鉴赏始玄③；物外交游④，当勘于心情易动之时⑤，而根器始定⑥。①尘中物色：尘世中的事物。②至忽之辈：最容易忽视的一类。③玄：精妙。④物外：尘世之外。⑤勘：合，正值。勘：察看；探测。陈毅《游桂林》诗：“佳景最留人，景亦待人勘。”如：勘探队；勘察地形。⑥根器：根本思想，根本素质：尘世中的事物，要注意到人们所最容易忽视的地方，这样才能领悟到事物的精妙之处；尘世外的交往，要选在心情容易躁动的时候，这样才能使自身保持安定。◎博带褒衣①，固吾儒风度，然或长袖曳地，得毋近于舞衫；大幅迎风，众方认为羽裳。故裁置合式，大体所关。服奇志淫，昔人所戒。“羽裳”作“羽服”。①褒：大裾。褒衣，宽大的衣衫。长长的衣带，宽大的衣袖，这本是我们儒生的风度，但是有的人长袖拖地，岂不是近似舞衣；宽大的衣衫被风吹起，大家都认为是神仙的羽衣。所以服装裁剪合体，事关体统。奇装异服容易使人丧志，这一点前人早有劝诫。◎文人才子之口，实多微词；听言参论之〔间〕，当解大意。文人才子们的谈话，其中多有隐晦的批评之词；当别人正在争论而自己也想参加讨论之前，应当先弄清对方的基本观点。◎不为尘情所蔽，才称水镜之才①；倘以气焰相高，终倚冰山之势②。①水镜：像水、镜一般清澈透明，比喻人聪慧明鉴。②冰山之势：比喻不可久恃的权势。五代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》：“（张）彖曰：‘尔辈以谓杨公（杨国忠）之势，依靠如太山，依吾所见，乃冰山也。或皎日大明之际，则此山当误人尔。’后果如其言。”如果不被世俗感情所蒙蔽，才能称得上明鉴之才；倘若倚仗靠山气焰高涨，就像倚靠冰山一样终究会消亡。◎古人敦旧好①，遗簪遗履之事②，悠然可思；今日重新欢，指天指日之盟，泛焉如戏。岂特愧夫乘车戴笠③，亦且见笑于白犬丹鸡。①敦：看重。②遗簪：《韩诗外传》载，一位妇人丢失了蓍草做的簪子，便悲泣不已，别人认为不值得哭泣，她说：“非伤亡簪也，盖不忘故也。”遗履：贾谊《新书·谕戒》载，楚昭王于战场上丢失了旧鞋。当楚军败溃之际，昭王仍念念不忘寻找旧鞋。后世常以比喻不忘旧。③乘车戴笠：《初学记》引周处《风土记》：“越俗性率朴，初与人交有礼，封土坛，祭以犬鸡，祝曰：‘卿虽乘车我戴笠，后日相逢下车揖；我步行，卿乘马，后日相逢卿当下。’”言交不认贵贱而渝也。④白犬丹鸡：指用来祭天盟誓的白狗红鸡等。古人看重自己的旧物，妇人为丢失草簪而悲泣，楚昭王在败逃之际仍不忘寻找旧鞋，这些事意味幽长，令人深思；当今之人看重新欢，当初对天结盟，信誓旦旦，转眼就视同儿戏。这岂只是愧对那些富贵不忘贫贱的义士，就是当初结盟时用来祭天的鸡犬也会嘲笑他们的。◎杜子美《八哀》①，皮日休《七爱》②，一样怜才之心；柳子厚《八愚》③，东莱公《六悔》④，总属自怜之念。①杜子美：唐代大诗人杜甫，字子美。《八哀》，杜甫所作，共八首，分别吟咏王思礼、李光弼、严武、李琎、李邕琶、苏源明、郑虔、张九龄等八位名人。②皮日休：唐代文学家，字逸少，后改袭美。《七爱》，皮日休所作的诗，赞颂房玄龄、杜如晦、李晟、卢鸿、元德秀、白居易、李白。③柳子厚：唐代文学家柳宗元，字子厚。《八愚》，柳宗元被贬永州时作《八愚》诗，八愚是指作者自己命名的愚溪、愚丘、愚泉、愚沟、愚池、愚堂、愚亭、愚岛。④东莱公：应为寇莱公，宋朝名相寇准。《六悔》，指寇准所作的《六悔箴》：官行私曲失时悔，富不俭用贫时悔，艺不少学过时悔，见事不学用时悔，醉发狂言醒时悔，安不调摄病时悔。杜甫的《八哀》诗，哀叹八位忠臣，皮日休的《七爱》诗，赞美七位贤士，这都是出于同样的爱才之心；柳宗元的《八愚》诗，描写了永州八处景点，寇准的《六悔箴》，道尽了人生六件痛悔的事情，这总是有些自爱的味道。自怜：亦作“自怜”。自伤；自我怜惜。汉王褒《九怀·通路》：“阴忧兮感余，惆怅兮自怜。”晋束晳《贫家赋》：“行乞贷而无处，退顾影以自怜。”◎挥麈雄谈①，必须言下即了，不则为啽呓②，为葛藤③，口舌徒多，何能倾听？昔人谓二陆之谈④，若春日之判薄冰，秋风之扫枯叶，良有以也⑤。①麈（zhǔ）：鹿一类的动物，即四不像。魏晋时名士聚会清谈时，常手持麈尾做的拂尘，也称清谈为麈谈②啽（án）呓：梦话。③葛藤：喻说话像藤一样啰嗦不清。④二陆：指晋代文学家陆机、陆云两兄弟⑤良有以：确实有原因。手持麈尾侃侃而谈，话语必须清楚明了。不然的话就成为梦呓，成为像葛藤一样杂乱的废话，白费口舌而没人爱听。前人称赞陆机、陆云兄弟的谈吐，说他们解答问题就像春天里的阳光销融薄冰，驳斥辩论就像秋风扫落叶，这确实是有道理的。◎甑中生尘釜生鱼①，千载之下，不悲其穷而扬其清。故知淡泊之乡，芳洁所托；丑穷之士②，后之声名可知也。①“甑（zèng）中”句：甑，瓦制炊具。《后汉书·范冉传》载，范冉生活贫困，有时甚至断粮挨饿，却泰然处之，毫无愁苦之言，里巷歌之云：“甑中生尘范史云，釜中生鱼范莱芜。”范冉字史云，曾任莱芜长，故称范莱芜。②丑穷：丑，此处作贫贱讲。贫贱困顿。范冉穷困之时，饭罐里积满尘土，铁锅里长出鱼苗，但千年之后，世人不悲怜他的贫穷而宣扬他清名。由此可知，淡泊的生活，其间蕴涵着高尚的美德；贫寒之士，身后的美名可以传世。◎市骏高台①，黄金不悬天上，但非千里龙骧②，未许忽腾声价。奈何欲策驽骀而侥幸空群之顾乎③！①市骏高台：战国时燕昭王渴望贤才，便向名士郭隗请教，郭用古代贤君耗千金求千里马的故事，劝昭王重金招贤。昭王于是在易水旁筑高台，上面堆积黄金白银招贤，天下贤才闻讯纷纷投奔，燕国因而强大。后世常以市骏、黄金台等喻求贤若渴。②龙骧（xīong）：骏马奔腾如龙。喻人才。③驽骀（tái）：劣马，喻庸才。空群：韩愈《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》：“伯乐一过冀北之野，而马群遂空。”比喻善识人才。购千里骏马耗用千金，筑高台招贤才耗用重金，黄金似乎很容易得到，但如果不是俊杰，不会具有这样高的身价。有的人驾驭着一群劣马却还庆幸自己把良马挑选一空，真叫人没办法。◎贫富之交，可以情谅，鲍子所以让金①；贵贱之间，易以势移②，管宁所以割席③。①“鲍子”句：鲍子，指春秋时齐国人鲍叔牙。《史记·管晏列传》载：鲍叔牙与管仲是知交，两人曾共同经商。分钱财时，管仲总是多取一些。鲍叔牙知道管仲这样做是因为家穷，而并非贪心。②易以势移：关系容易因地位变化而变化。③“管宁”句：管宁，三国时著名学者。《世说新语·德行》载：管宁与华歆同学，两人同席读书，门外有仪仗经过，管宁读书如故，华歆却丢下书出门观看。管宁就把席子中间割开与华歆分坐，并说：“子非吾友也。”贫富之间的交往，可以从感情上互相体谅，鲍叔牙因此宁愿让管仲多分利钱；贵贱之间的交往，容易因地位变化而引起关系变化，管宁因此与华歆割席绝交。◎物色有先机①，曾报染衣之柳汁②；文章有定数③，豫传照镜之芙蓉④。原作“曾教”。①物色：景物。②染衣之柳汁：唐朝士人李固言没有及第的时候，有一次走在古柳下，柳树神说：“以柳汁染衣。”李固言照办了以后果然状元及第。③定数：命中注定。④芙蓉：形状像莲花的镜子。唐李固言落第后游蜀地，遇一老妇人，告诉他明年芙蓉镜下及第。次年，考试中的诗赋题目竟有“人镜芙蓉”之题，李固言果然状元及第。植物也有神机，柳神曾教李固言用柳汁染衣，后来果然状元及第；文章也有命中注定，老媪预先告知李固言芙蓉镜下及第，次年考试中果有此题。◎铄金之口①，策善火攻，不知入火不焦者，有火浣之布②；溃川之手，势惯波及，不知入水不濡者③，有利水之犀④。①铄（shuò）金之口：即众口砾金，砾，熔化。众人之口能使金石熔化，比喻舆论的力量很大，后多比喻众口一词，可以混淆是非。②火烷之布：石棉制的布。③濡（rú）：沾湿。④利水之犀：唐刘恂《岭表录异》载，传说有一种辟水犀，能够避水，在水中如走早地。众口一词可以熔石化金，其特点是善长火攻，殊不知世上有入火不焦的火烷布；众手合力可以决堤，其特长是惯用水淹，殊不知世上有入水不沾的辟水犀。◎卖赋之金①，多不为贪；连城之璧②，售不为炫。盖千金可买一字，而一字关人荣辱，即千金不能酬；十五城可换一璧，而一璧系国重轻，即十五城不能抵。①卖赋之金：汉武帝陈皇后花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《长门赋》。②连城之璧：秦昭王想用十五座城来交换赵国的和氏璧，蔺相如奉命携璧使秦，见秦王不是诚心交换，就设计使得完璧归赵。司马相如卖《长门赋》所得的黄金，再多也不算是贪婪；价值连城的和氏璧，交换十五座城也不算是炫耀。千金也可买一字，如果这一字关系到人的荣辱，则千金也不能与之等价；十五座城可以换一块和氏璧，如果这一块璧关系到国家的尊严，则十五座城也不能与之相比。◎得不偿失者，弹雀之隋珠①；物重于人者，换马之爱妾②。是皆颠倒于一念，遂难语以情之正也。①隋珠：隋侯之珠，传说中的宝珠，隋侯为受伤欲死的大蛇疗伤，大蛇伤愈后衔宝珠来酬谢隋侯。隋珠弹雀，《庄子·让王》：“今且有人于此，以隋侯之珠，弹千仞之雀，世必笑之。是何也？则其所用者重，而所要者轻也。”比喻处事轻重不分，得不偿失。②换马之爱妾：唐李冗《独异记》载：三国时曹彰见到一匹好马，十分喜爱，马主却不肯割爱，曹彰就以自己的爱妾来交换这匹良马。得不偿失，就像用隋侯之珠弹射飞鸟；物重于人，就像用爱妾去换骏马。这些都是因一时的执念而导致行为疯颠，很难说是出于正常人的情理。◎众醉独醒①，固足自高，而十锦一褐②，必为众厉③。不观之饮狂泉者乎？举国之人皆狂，国王纵穿井以饮，不能无恙也④，噫，吾深为振俗超类者危也。①众醉独醒：（楚辞·渔父》：“屈原曰：‘举世皆浊我独清，众人皆醉我独醒，是以见放。’”②锦：锦衣，富贵之人的衣服。褐：粗布衣，贫贱之人的衣服。③厉：嫉恨。④“不观”四句：《宋书·袁粲传》：“昔有一国，国中一水，号曰狂泉。国人饮此水，无不狂，惟国君穿井而汲，独得无恙。国人既并狂，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，于是聚谋，共执国主，疗其国主，疗其狂疾，火艾针药，莫不毕具。国主不任其苦，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，饮毕便狂。君臣大小，其狂若一，众乃欢然。”世人都昏醉欲睡而独自清醒，这固然表明自己高洁，但是如果众人都锦衣华服，而只有一个人穿着粗布烂衫，这个人定会被众人所嫉恨。君不见举国饮狂泉的事吗？所有的人都饮狂泉之水而发狂，纵使国王独自凿井取水饮用，仍然不能安然无恙。唉，我很为那些脱俗超凡之士担忧。◎客问：残春何如初秋？余曰：春残秾华方谢①，初秋凄其乍来②，情景俱有澹致。第秋来转寂转清③，而春后忽生烦热，境自异也。安得四时皆秋，答我萧疏之怀④，澹彼繁华之兴⑤。①秾（nóng）华：秾，草木茂盛。华，同“花”。繁盛的花朵。②凄其：凄冷，凄凉。其，词尾，无实义。③第：只，但是。④萧疏：淡疏，此指性情淡泊。⑤澹（dàn）：同“淡”。有客人问我：“暮春与初秋相比如何？”我答道：“暮春是繁花刚谢，初秋则凉意才生，情致景物都有清淡的意味。只是秋天到来天气会渐渐寂冷清静，而暮春之后天气会骤然烦热，意境自然大不相同。怎样才能使四季皆秋，以慰藉我那孤寂淡泊之心，且淡化那些热衷功利的念头。◎名世之语，政不在多①；惊人之句，流声甚远。譬如“枫落吴江冷②”，千秋之赏，不过五字。作者何不炼侈口无尽之平常，而钟一二有限之奇论？犹之大海起一朝之蜃气，平山削十丈之芙蓉，山水之灵，便足骇目。①政：同“正”，确实。②“枫落吴江冷”，唐崔信明诗，曾为当时人所称道。钟：汇聚；集中。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八年》：“子貉早死无后，而天锺美于是，将必以是大有败也。”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·济水二》：“泽水淼漫，俱锺睢泗。”唐权德舆《寓兴》诗：“弱冠无所就，百忧锺一身。”传世的名言，确实不在于数量多；惊人的诗句，能流传得很远。譬如“枫落吴江冷”这句流传千古的诗句，不过五个字。写作诗文的人为什么不锤炼那些冗长的平庸文章，而钟爱于这有限的一两句精辟的妙论？其实，这就像茫茫大海闪现出海市蜃楼，平缓的山坡突然峭立起数十丈高的莲花山峰，山水的灵秀，从这一点就足以使人惊叹。◎矫言移去阿堵①；有钱之念未融；婉称非复阿蒙②，无人之目易转。①矫言：虚伪的话。阿堵：金钱。《世说新语·规箴》：“王夷甫（衍）雅尚玄远，常嫉其妇贪浊，口未尝言‘钱’字，妇欲试之，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。夷甫晨起，见钱阂行，呼婢曰：‘举却阿堵物。”，阿堵是当时的口话，如同说“这个”，后世用以指代金钱。②阿蒙：三国吴吕蒙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吕蒙传》载，吕蒙不爱读书，孙权就劝他，于是他发奋学习。后来鲁肃发现他大有进步，就称赞道：“吾谓大弟但有武略耳，至于今昔，学识英博，非复吴下阿蒙。”王衍做作地说移走阿堵之物，其实贪爱钱财的欲念并未完全消融；鲁肃称赞吕蒙今非昔比，看来轻视别人的老眼光比较容易改变。◎经云：有能赞叹《法华》者①，舌根生青莲花香②。观此奇报，齿牙馀慧，当自不惜。①《法华》：佛经名，即《妙法莲华经》。②青莲花：青色莲花，梵语优钵罗的意译。佛经说：如果能赞诵《妙法莲华经》，舌根处就会产生青色莲花的馀香。看到这种神奇地能使口舌生香的回报，就应该不惜千遍地念诵佛经。◎取才者，但知望气①，未经相骨②，故其人多失之浮。《尸子》曰③：“虎豹之驹，虽未成文④，已有食牛之气。”误人法眼⑤，此言作俑⑥。①望气：古代方士看云气以测吉凶的一种迷信活动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吾令人望其气，皆为龙虎，成五彩，此天子气也，急击勿失！”②相骨：相术上以人的骨相来推测其贵贱凶吉。③《尸子》：战国时代鲁尸佼所撰，共二十卷，已佚，有辑本流传于世。④文：纹饰，指斑纹。⑤法眼：指精深的眼力。佛教有五眼之说，即肉眼、天眼、慧眼、法眼、佛眼。法眼、慧眼仅次于无事不知、无事不见的佛眼，能洞见实相。⑥作俑：俑，古代陪葬用的木俑或陶诵。作俑，制造殉葬用的偶像。孔子说过“始作俑者，其无后乎”之言，反对以俑陪葬。后多用“作俑”比喻倡导做不好的事。有人选拔人才时，只知道用“望气”之法观察表面现象，而不懂得用“相骨”之法观其本质，所以这些人多失之肤浅。《尸子》中说：“虎豹的幼崽，虽然还未长出斑纹，但已具备吞食壮牛的气势。”影响人们正确眼光的根源就在于这句话。◎唐白虎云①：“满腹有文难骂鬼，措身无地反忧天。”英雄无已之怀，言言哽咽。昔谓悲歌可以当泣，此则读之堪泣不堪歌耳。原作“无己”。①唐白虎：即唐伯虎，明代文人唐寅，以诗书画称着于世。唐伯虎诗中说：“满腹文才却不能痛骂恶人，无地容身却心忧天下。”这种毫不利己的英雄情怀，读来字字含泪。前人认为悲歌可以当哭，如今读这句诗让人只能悲泣而无法长歌。◎《幽明录》①：贾弼见人曰②：“爱君美貌，欲易君头。”许之。后能为半面笑，半面啼。尝读而异之，曰：“怪哉！鬼之能易人头也。”自今观之，似人之自为易也，于鬼何与？夫天下岂少美如冠玉者，忽为啼，忽为笑，忽为啼中之笑，忽为笑中之啼。半面之中，笑啼并举，本来面目，顷刻屡更。宁有此多端之鬼，尽人而易之，随时而弄之耶？吾且疑贾弼之以见人自托也。作“贾弼之以见人自托也”①《幽明录》：南朝宋刘义庆所辑志怪小说集，早已散佚。鲁迅《古小说钩沉》辑有二百六十多则，多述晋宋普通人奇闻异事。②贾弼：贾弼之，晋安帝义熙年间为琅玡参军。《幽明录》记载：晋贾弼之遇见一个人对他说：“很爱慕先生的美貌，想与先生换头。”他恍惚之中答应了。后来他就能够半边脸哭，半边脸笑。我以前读到这段文字感到惊奇，叹道：“奇怪啊！鬼还能换人头。”今天看来，恐怕是人自己换的头，与鬼有何干系。天下难道少见美男子，何必这样一会儿哭，一会儿笑，一会儿是哭中带笑，一会儿又是笑中带哭。半张脸上，哭笑并存，自己的本来面目在顷刻之间屡屡变换。哪有这种多事的鬼，把人的头全换掉，又随时随地捉弄人。我怀疑贾弼之换头是假托于鬼的谎话。◎征之内典①，鹫头作岭②，鸡足名山③，孔雀为经④，鹦鹉语偈⑤，字中疑鸜⑥，珠里认鹅⑦，一切鸟禽皆具佛性。故放生说法⑧，洞彻佛法真如⑨。惜福清修，属第二义。《酉阳杂俎续集·寺塔记上》卷五：征内典中禽事，须切对：鹫头作岭，鸡足名山。梦复孔雀为经，鹦鹉语偈。善继……字中疑鹤（鹤一作鸐），珠里认鹅。柯古①内典：佛教称自家的典籍为“内典”。②鹫头作岭：佛经中所列举的胜地有鹫头岭。③鸡足名山：鸡足山，佛教名山，相传为迦叶道场．位于云南宾川。④孔雀为经：佛教有《孔雀明王经》。⑤鹦鹉语偈（jì）：佛教有《鹦鹉经》。偈，梵文gāth的意译，亦译“颂”、“讽颂”、“孤起颂”，音译“伽陀”、“伽他”、“偈陀”等。佛经的一种唱词，由固定数的四句组成，种类不一，分为通偈、别偈两种。⑥字中疑鸜（qú）：鸜，同“鸲”，即鸲鹆（yù），八哥。本句所指待考。⑦珠里认鹅：所指待考。《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》卷第一百一十九、业蕴第四、中害生纳息第三之二：如闻昔有乞食苾刍，次第巡里，到珠师舍。正逢彼匠为王穿珠，见苾刍来，欢喜持钵入家取食。苾刍衣赤，日照光生，遥映宝珠，亦同赤色。有鹅在侧，谓肉便吞。苾刍见之，遮护不及。珠师持钵盛满食来授与，苾刍交谢而去。其人于后觉少一珠，窃谓苾刍盗而持去，寻则奔逐，擒获将还。责言：“沙门，汝既释子，何无廉耻，盗我王珠？”苾刍答言：“我无此事。”其人窃念，若不苦治，珠不可得，便加考楚，触处血流。彼吞珠鹅复来唼血，其人恚愤，以杖击之，鹅因致死。苾刍便请看鹅死活。彼寻叱言：“且理出珠，何预鹅事！”苾刍固请，彼乃为看，报言已死。苾刍告曰：“鹅吞汝珠。”其人不信，犹疑假托。苾刍谓曰：“我实见吞。”彼遂持刀以剖鹅腹，乃于腹内得所失珠。彼生惭耻，悲喜交集，礼谢苾刍，白言：“尊者，何不早示，使我盲愚，苦楚尊身，造斯恶业，长夜受苦，无有出期。”苾刍告言：“我受禁戒，宁舍身命，不伤蚁卵。若先示汝，必定害鹅。不护众生，岂名持戒？”如此等类，名于有情，亦得防护，亦受远离。⑧放生：佛教徒把捉住的禽兽等放掉以示好生之德。⑨真如：佛教名词，也译作“如”、“如如”，指绝对不变的真理。佛教经典中有关禽鸟的方面很多，其中有佛教胜地鹫头岭、鸡足山，佛经有《孔雀明王经》、《鹦鹉经》，还有字中疑鸜、珠里认鹅等等，所有的禽鸟都具有佛性，所以“放生”的行为，就是彻悟佛教的真理。而珍惜福缘清修持，当属第二层境界。◎实境阅历，斯耳目之界真；世味备尝，斯口腹之嗜澹。向长安而空笑①，过屠门而思嚼，实境真味，将何着落？①“向长安”句：长安，京城繁华之地，指艳羡荣华富贵。亲临其境亲身阅历过，才能使自己的眼界真实；世间的各种美味遍尝殆尽，才能使自己的口腹之欲淡薄。如果只是凭空艳羡长安的荣华富贵，路过肉店而幻想着饱餐一顿，那就无法适应真实的长安京城和真正的美味佳肴。◎和冷香韵①：幽人到处烟霞冷②，仙子来时云雨香。霜封夜瓦鸳鸯冷③，花拂春帘翡翠香。妆临水境花俱冷，曲奏霓裳月亦香④。雪罥层峦山骨冷⑤，花随飞浪水痕香。若问玄之又玄⑥，不免梦中说梦⑦；最是解所不解，有如杯后添杯。“水境”作“水镜”。①和冷香韵：依照“冷”、“香”两字为韵脚所作的诗。②幽人：隐士。③鸳鸯：鸳鸯瓦，因屋瓦一扣一反，故称。白居易《长恨歌》：“鸳鸯瓦冷霜华重，翡翠衾寒谁与共？"④霓裳：即《霓裳羽衣曲》，传为唐玄宗所编。⑤罥（juàn）：挂。⑥玄之又玄：玄，神秘。《老子》：“玄之又玄，众妙之门。”⑦梦中说梦：比喻虚无。如果非要问清玄之又玄的问题，就不免陷入梦中说梦的地步；更有甚者非要解释不能解答的疑问，那就如同酒醉之后再饮几杯。和冷香韵诗：隐士所到之处烟霞也生寒冷，仙女飞来之时云雨俱生幽香。夜里降霜鸳鸯屋瓦也顿冷，春花摇曳翡翠珠帘也生香。临璧水梳淡妆春花也觉寒冷，曲奏霓裳羽衣明月也生暗香。白雪覆盖层峦远山俱生寒冷，山花追逐飞浪遍染春不生香。◎论名节，则缓急之事小①；较死生，则名节之论微。但知为饿夫以采南山之薇②，不必为枯鱼以需西江之水③。①缓急：穷达。②“但知”句：商朝末年伯夷、叔齐两兄弟反对武王伐封，及殷商灭亡后，二人不食周粟，隐于首阳山，采薇而食，以致饿死。③“不必”句：《庄子·外物》载，车辙中的鲋鱼求庄周救它，庄周说要南游吴越之地，从那里引西江之水来救鲋鱼。鲋鱼生气地说，我只要一点水就能活命，你却引西江之水，那样岂非远水不解近渴。你干脆到卖鱼干的市场上去找我吧。如果谈到名节，那么身处穷困或显达就是小事；如果比起生死，那么名节就显得微不足道。名节高尚的伯夷、叔齐只因为饥饿才去采摘南山之薇，车辙中的鲋鱼只需斗升之水以活命，而不必远引西江之水。◎儒有一亩之宫①，自不妨草茅下贱；士无三寸之舌，何用此土木形骸②。①宫：古代对房屋的通称。《尔雅·释宫》：“宫谓之室，室谓之宫。”②土木形骸：身体像土俑木偶般毫无生气。儒生如果拥有一亩屋宅，就自然不怕卑贱低微；士人如果没有能言善辩的口才，何必还要这木偶土俑般的形骸。◎贻冶城社长有云①：“琳琅触目，南方固多佳人；砥柱狂澜，中原幸有盟主。”①贻：赠送。冶诚社长：作者的诗友，姓名不详。我赠给诗友冶诚社长的诗中说；“触目尽为珍贵，南方固多佳人；砥柱力挽狂澜，中原幸有盟主。”◎天下非有至奇至怪、至诞至僻之事，则见闻不开；天下倘多至奇至怪、至诞至僻之人，则经常不正①。故曰：“不可无一，不能有二。”①经常：常理，正常的义理、原则等。天下如果没有稀奇古怪、极其荒诞的事情，那么人的见识就不会开阔；天下如果到处都是稀奇古怪、荒唐怪僻之人，那么正常的秩序就不能保证。所以说，不可缺少第一种现象，但也不能有第二种现象。◎觉当烟水①，则青眼顿开；听到是非，则白日欲寝。“觉”作“揽”。①觉：睡醒。醒来如果面对云烟山水，就会使人眼界顿开；如果听到是非纠葛，就会使人大白天也昏昏欲睡。◎岁时大水，南国悉忧。余曰：“无虞。《图经》云①：‘金陵者，洞虚之膏腴，句曲之地肺⑧。’膏腴则无不登③，地肺则水至即浮，不致为鱼鳖。”盖执经论也。客故难之，曰：“秦淮左右④，独泛滥似沉者何故？”余不敢妄对，戏曰：“想地近秦淮，亦病肺耳。”客遂不敢难。作“南国悉忧之”。①《图经》：图，即《河图》；经，经典。图经：附有图画、地图的书籍或地理志。唐王建《题酸枣县蔡中郎碑》诗：“不向图经中旧见，无人知是蔡邕碑。”②句（gōu）曲：句，同“勾”，弯曲。《娱书堂诗话》卷上：唐许浑《题孙处士居》云：“高歌怀地肺，远赋忆天台。”极为的对。《真诰》曰：“金陵者，洞虚之膏腴，句曲之地肺。”注云：“其地肥，故曰膏腴。水至则浮，故曰地肺。”茅山原名句曲山，又称地肺山，位于江苏省西南部。③登：五谷丰登。④秦淮：即秦淮河，南京秦淮河两岸旧时舞榭歌台聚集，十分繁华。今年遭遇洪水，南方人很担忧我就说：“不用担心，《图经》上说：‘金陵之地，是仙境般肥沃之地，是大地弯弯曲曲的肺腑。’土地肥沃自然年年五谷丰登，大地的肺腑遇水自然上浮，不致遭水灾。”这也是引经论典地说理。有位客人故意诘难说：“秦淮河两岸却独独大水泛滥，似乎要陆地下沉，这是为什么呢？”我不敢妄说，就开玩笑道：“想必因为地近秦淮风月之场，所以也得了肺病吧。”客人于是不敢再加洁难。◎裘敝黑貂①；客来时蕉衫换酒；歌惭《白雪》②，兴到处竹籁代吟。①裘敝黑貂：黑貂裘衣破烂，形容穷困潦倒的样子。《战国策·秦策二》：“（苏秦）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。黑貂之裘敝，黄金百斤尽，资用乏绝，去秦而归。”②白雪：古代名曲。貂裘衣破，穷困潦倒，有客到访，不妨脱去青布衫换酒待客；歌喉粗哑，唱不了高雅的《白雪》歌，兴致来临，只好借风吹竹林之声代为吟唱。考《玉烛宝典》，见洛阳时俗，正旦造丝鸡、蜡燕、粉荔枝；上元造火蛾儿，食玉梁糕；寒食妆万花舆，煮杨花粥；端午作朮羹，以花丝楼阁插髻，赠辟瘟扇；七夕使蜘蛛结万字，造明星酒，装同心脍；重九迎凉脯羊肝饼，佩瘿木符；冬至煎饧，彩珠，戴一阳巾；腊日造脂花餤；除夜铜刀刻门，埋小儿砚，点水盆灯。因时起事，各有风韵，今俗无一者，欲约里社仿而行之。然风景不殊，生今反古，难与俗人言也。◎抱冲雅者①，一经精凿，辄谓有伤神色。不知精凿之妙，不妨镂刻。譬之精凿美玉，雕磨百端，神色愈正。①抱冲雅：心怀淡泊闲雅，崇尚自然天成。心存自然的人，认为万物一经过精心雕琢，就会损伤其天然神韵。其实这是不懂得精心雕琢的妙处，镂刻并不妨碍自然神韵。譬如精心雕琢美玉，越是精雕细琢，其神韵越是纯正。鹭目成而受胎，鹤影接而怀卵，鸳鸯交颈，野鹊传枝，物固有然，人情为甚。乃或目挑心与，曾无月下之期；吊影怜形，徒有星前之拜。鸳鸯未堪结冢，野鹊无计填河。较之目成影接、交颈传枝者，当何如为情？◎沈郎诗瘦①，对翠竹同病相怜；东老书贫②，借白云一家生活。①沈郎诗瘦：沈郎，南朝诗人沈约。沈约在《与徐勉书》中谈到因苦吟诗句而使身体消瘦。②东老书贫：东老，宋朝沈思，归安人，隐于城东之东林，自号东老，家中藏书颇丰，性喜宾客。书贫指因耗巨资收藏图书而使家境贫寒。沈约因苦吟诗句而身体消瘦，面对瘦竹而同病相怜；东老耗资藏书而使家贫如洗，只有片片白云相伴。◎驰马不如观鱼，放鹰不如调鹤。纵马奔驰不如悠然赏鱼，旷野放鹰不如闲庭养鹤。◎从牖窦窥大椿树①，积阴如壑，寒涛若涌，郁然有不可测之势。仙郎曰②：“古之巢居得此③，不减秘室。”余曰：“如是幽深玄远，白日之下，风雨欲来，虬龙隐跃其上，直似穴处，不同巢居耳。”①牖窦：窗洞。②仙郎：作者的朋友，姓名不详。③巢居：远古时代，人类在树上筑巢而居，称为巢居。从窗洞里看大椿树，浓阴遮蔽有如深谷，风吹树叶如浪涛涌动，浓郁茂密有深不可测的气势。仙郎说：“古代人若能找到这棵大树筑巢而居，肯定不比秘室逊色。”我说：“如此幽深浓密，晴天白日之下，竟然像风雨将临之际，好似虬龙盘旋于其上，倒像是洞穴了，哪像巢居呢！"◎“变态”二字难闻①，独于山峦喜幻。然山态之变紫变青，不似世态之机心机事②。风波千古未平，不知心险更恶。盖风色可冲可避③，非若人情之多伏多藏。①变态：事物的状态变化无常。②机心：深沉权变的心计；机事：变化莫测的人事。③风色：形势。冲：破解、克服。世事变化无定叫人难以接受，然而山峦景色变幻却让人喜爱。只是山峦景色一会儿变紫一会儿变青，却不同于世态的狡变心计和人事的变化莫测。千百年来，天下动荡不平，就因为人心险恶。形势不利尚可克服或回避，但世态人心却隐秘深沉、变幻莫测。◎大椿异姿处，全在枝柯之际。凡树以叶拂云，此则枯枝足以蔽日，纠结如擎，绝类牡丹花蒂。唐宜之常云①：“西海有桐树，开牡丹花，结石榴子。”想亦状有相类，未必竟是牡丹石榴也。“枝柯之际”作“木落之际”。“纠结如擎”作“如爪如擎”。①唐宜之：人名，生卒不详。大椿树姿态奇异的地方，都在枝茎之间。一般的树是绿叶浓密，而大椿树仅枝条就足以遮住阳光，并且枝条纠结如同向上托起，酷似牡丹的花蒂。唐宜之常说：“西海有一种桐树，开的是牡丹花，结的是石榴子。”想必是花和子的形状有相似牡丹、石榴之处，未必真的是牡丹花石榴子。◎华歆、管宁、邴原游学相善，时号三龙，歆为龙头，宁为龙腹，原为龙尾①。恨不生逢其时，精则为颔下珠②，粗则为鳞为甲耳。原误作“欬下珠”。①华歆，字子鱼，扶佐曹操，曾遵照曹操旨意杀伏皇后，魏文帝受禅后，华歆拜相国。管宁，字幼安，汉末避乱于辽东，授徒讲学，三十七年始归，魏文帝拜为中大夫，魏明帝拜为光禄勋，均固辞不就。邴原，字根矩，汉末避乱至辽东讲学，后归曹操，累迁五官将长史。骊龙：黑龙。《尸子》卷下：“玉渊之中，骊龙蟠焉，颔下有珠。”晋葛洪《抱朴子·祛惑》：“凡探明珠，不于合浦之渊，不得骊龙之夜光也。”②欬下珠：欬，“咳”的异体字。《庄子·秋水》：“子不见夫唾者乎？喷则大者如珠，小者如雾。”后世用欬唾成珠，欬唾珠玉等比喻语言、文字的精美。此指才华超群的英才。华歆、管宁、邴原三人一起游学，关系亲密，当时人称三龙：华歆为龙头，管宁为龙身，邴原为龙尾。我很遗憾没有生在那三人的时代，如果学问精深就可称为三龙的咳唾珠玉，如果才学粗浅就不妨被称为三龙的鳞甲。◎侈汰出于无用，不特暴殄天物①，亦且何与快事？不见羊琇之兽炭②，石崇之蜡薪乎③？欲极奢华，翻觉痴绝。①暴殄（tiǎn）天物：殄，灭绝。天物，自然界的鸟兽草木等万物。任意灭害天生万物，后指随意浪费。②羊琇之兽炭；《晋书·羊琇传》：“琇性豪侈，费用无复齐限，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，洛下豪贵咸竞效之。”③石崇之蜡薪：《世说新语·汰侈》：“石季伦（崇）用蜡烛作炊。”毫无益处的过分浪费挥霍，不仅是残害天生万物，而且不能让人快意。君不见，羊琇以兽形炭温酒，石崇用蜡烛当柴薪，本来想炫耀他们的奢华，却反而让人觉得他们愚蠢透顶。◎由少得壮，由壮得老，世路渐到分明；丝不如竹，竹不如肉①，人情倍为亲切。①丝：指弦乐器。竹：指竹管乐器。肉：指唱歌。《世说新语·识鉴》注引孟嘉别传：“（桓温）又问（孟嘉）:‘听伎丝不如竹，竹不如肉，何也？’答曰：‘渐近自然。’”从少年到壮年，从壮年到老年，人生的道路才渐渐明白清楚；弦乐不如管乐，管乐不如唱歌，发自真情的歌子让人倍感亲切。◎先儒从祀孔子庙庭①，也只道学二字。今日讲道，明日讲学，何当从祀？何当配享？庙庭大矣②，岂无虚位？真真道学，自然请他入座。①从祀：以贤哲附祭于孔庙。②配享：与“从祀”基本同义。先辈大儒附祭于孔庙，也只因为崇尚道学。有人今日讲道，明日讲学，却不知能否从祀庙庭。孔庙中的庭堂宽大，难道没有空缺的位置？只要是真正的道学家，自然会请他享受从祀的位子的。◎海内殷勤①，但读《停云》之赋②；目中寥廓，徒歌明月之诗③。①殷勤：情意亲切。②停云：晋陶渊明有《停云》诗四首，自序：“停云，思亲友也。”③明月：指《诗经·陈风》里的《月出》。殷切思念海内亲友，惟有诵读陶渊明的《停云》之诗；满目江天辽阔无际，只有长歌《诗经》中的明月之诗。◎不耕而获，不菑而畲①，砚诚有岁②；今日下城，明日倾国，舌岂无兵？①菑（zī）：垦荒、除草。畲（yú）：开垦过两年的熟田。②砚诚有岁：岁，指一年收成。指笔砚耕耘终有收获。文人不耕田却有收获，不垦荒却有良田，看来笔砚耕耘终有报酬；辩士今天说降一个城池，明天鼓动倾覆一个国家，伶牙俐齿难道不是厉害的武器？◎桃花流水，白云深山，混迹渔樵，兴颇不恶。桃花飘洒于春水之上，白云缭绕在青山之间，隐迹于渔夫樵子之中，尽情享受这闲情逸致。◎弄风嘲月，此曲只应天上有①；茅斋草径，我辈岂是蓬篙人②？①杜甫《赠花卿》有：“此曲只应天上有，人间能得几回闻。”②李白《南陵别儿童人京》有：“仰天大笑出门去，我辈岂是蓬篙人。”乘兴写的吟风咏月的优美诗歌，这种绝妙好辞只有仙界才能见到；虽然隐居于山林茅屋之下，但我辈岂是普通的布衣草民。◎文人蕴藉①，才子纵横，纵是绣口锦心，法门自有区别②。①蕴藉（jiè）：含蓄不显露。②法门：方法，办法。文人重在含蓄深沉，才子重于奔放不羁，虽然都是锦绣才华，但方法门路却自不同。◎酒人有鬼，诗人有魔，想来极有主张，兴到任他愚弄。嗜酒之人好像酒中隐有酒鬼，耽诗之人好像诗里匿着诗魔，思绪平静之时还能自己把持，豪兴到来之时只有任凭摆布了。◎戒酒便是逐鬼，祭诗未必祛魔。无鬼无魔，诗酒何用？戒酒就是驱逐酒鬼，祭诗未必能驱除诗魔。如果没有酒鬼和诗魔，那么诗酒就不能尽兴地排遣情怀，对人还有什么用呢？◎琵琶非昭君①，胡笳非蔡琰②，吹弹绝无风韵。然两君之韵，却未必在此。①“琵琶”句：西汉元帝用和亲的政策，将宫女王昭君远嫁匈奴。昭君出塞，于马上弹奏琵琶，幽咽之音，表达了远离家国的忧伤。②“胡笳”句：蔡琰，汉末文学家，字文姬，著名学者蔡邕的女儿，幼承家学，擅诗文、谙音律。因战乱为匈奴左贤王掳为妻，居胡十二载，生二子，后被曹操接回中原。相传古曲《胡笳十八拍》为文姬所作。胡笳：古代胡人的一种乐器，像笛子。琵琶如果不是王昭君来弹奏，胡笳如果不是蔡文姬来吹奏，就吹弹不出那种忧伤悲愤的绝世风韵。但是此二君却未必就钟情于这种韵味。◎李太白酒圣，蔡文姬书仙，置之一时，绝妙佳偶。李太白堪称酒圣，蔡文姬好似书仙，把这两人如果安排于同一时代，将会是一对绝妙佳偶。李聪闲居，有女妓百余人，皆殊色。时杜牧为御史分司，李尝宴之，妓出奉酒，牧瞪目注视曰：“谁名紫云者，宜见惠。”李俯而笑，诸妓皆回。牧乃自饮三爵，朗吟而起，曰：“华堂今日绮宴开，谁唤分司御史来。忽发狂言惊满座，两行红粉一时回。”风流绝唱，无如此际。常于岑寂时读之，亦便飞舞，因和而嘲之云：“平地春生锦队开，紫云天上拥仙来。莫教未饮先狂杀，留取分司御史回。”◎子猷之舟，乘兴而来，兴尽而返①；吕安之驾，一时相忆，千里相从②。①子猷：晋朝名士王徽之，字子猷。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载：王子猷居山阴时，一夜大雪，忽然想起朋友戴逵（安道）。当时戴逵在剡地，子猷即乘船走了一夜才到。到了戴家却不进门，立即又返回。别人问缘故，他说：“吾本乘兴而行，兴尽而返，何必见戴？"②吕安：三国魏东平人，字仲恺，与嵇康友善。《世说新语·简傲》载：嵇康与吕安交厚，每当想念吕安之时，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要驱车去相见。（缺）◎石上藤萝，墙头薜苈①，小窗幽致，绝胜深山。加以明月照映，秋色相侵，物外之情，尽堪闲适。①薜苈（bìlì）：也作薜荔，木本植物，茎蔓生，果实球形。石上缠绕青藤，墙头爬满薜苈，小窗景色幽雅风致，仿佛绝好的深山境界。皎皎明月辉映，冷伶秋色浸染，超脱世外的景致，让我尽享闲适。◎居傍鸣珂之里①，生憎肉眼相形；时登树帜之坛，最忌大言惊众。①鸣珂之里：指高官显贵所居之地。鸣珂，坐骑的玉饰相碰发出的响声。《新唐书·张嘉贞传》：“嘉佑，嘉贞弟，有干略。方嘉贞为相时，任右金吾卫将军。昆弟每上朝，轩盖驺导盈闾巷。时号所居坊曰鸣珂里。”住在高官显贵的宅第旁边，最恨官贵们以俗眼相看；刚登上主帅的高位，最忌讳以大话惊骇众人。◎词坛中之文将，云间陈征君①；文场中之词臣，公安袁吏部②。①云间陈征君：明代文人陈继儒隐居绝仕，人称之为征君。陈是松江华亭（今上海淞江）人，云间乃松江别称。②公安袁吏部：明袁宏道是湖广公安（今湖北公安县）人，曾任吏部郎中，故称之为袁吏部。诗坛中的大家，当数松江陈继儒；文场上的高手，还算公安袁宏道。◎王百谷《元宵词》云①：“侯家灯火贫家月，一样元宵两样看。”旨味隽永，极可想见世情。①王百谷：明代文人王稚登，字百谷。参见第◎条注。王百谷在《元宵词》一诗中写道：“侯家灯火贫家月，一样元宵两样看。”意味隽永，透辟地揭示了世情。◎颜鲁公《座位帖》①，古色在笔墨之外；米南宫《天马赋》②，新意在笔墨之内。二帖合看，可得形神之全，生熟之法。①颜鲁公：唐代书法家颜真卿，字清臣，曾任平原太守，官至吏部尚书、太子太师，封鲁郡公，世称“颜平原”、“颜太师”、“颜鲁公”等。座位帖，即《争座位帖》，系颜真卿行书法帖，真迹已佚。②米南宫：宋朝文学书画家米芾，字符章，襄阳人，曾任书画学博士，世称“米襄阳”、“米南宫”。《天马赋》为米芾所写的一部书帖。颜真卿所书的《争座位帖》，古风尽在笔墨之外；米芾所书的《天马赋》，新意融于笔墨之中。把两帖合起来观赏，就可领略书法形神兼备，生涩圆熟的技法◎“世间好话佛说尽”，妙法恐不可说，“尽”字有病；“天下名山僧僭多”，①，高僧方许住得，“僭”字有趣。①僭（jiàn）：超越本分，冒用。“世间好话佛说尽”，神妙的佛法恐怕不能明说，“说尽”一词实在有误；“天下名山僧僭多”，道行深厚的高僧才有资格住于名山，“僭”字用得妙。◎一帘喜色，无如久雨初晴；四座愁颜，却为俗人深坐①。陈眉公欲以村居耐俗汉，真无可奈何之计也。①深坐：久坐。欣赏帘外最美的景色，莫过于久雨初晴之时；满座士人愁眉不展，却是因为有俗人久坐不走。陈继儒想远居乡村以躲避俗人，确实是无可奈何的办法。◎论疏快之宜人，花辰不如月夕；倘从容以执麈，酒董可佐茶颠。若论起清疏爽快的宜人景色，开花的早晨不如有月的夜晚；倘若从容地挥麈清谈，酒令可以有助于茶兴。◎杜门之法，只是下帷；忘形之交，惟有识性。杜绝俗客上门烦扰的最好办法，就是落下帷幕闭门苦读；忘掉身份、地位的知己之交，只有彼此心意相知。◎松枝作谭柄①，莫愁愤击珊瑚②；柿叶托挥毫③，争胜兴题白练④。①谭柄：即谈柄。古人聚会清谈，手中喜执麈尾或如意，故云谈柄。②愤击珊瑚：指王恺和石崇比富，石崇用铁如意击碎王恺珊瑚之事。③柿叶托挥毫：在柿叶上写字。《新唐书·郑虔传》载，郑虔擅画山水、喜书法，因苦于无纸，便在慈恩寺内贮存了几屋子柿叶，每天用柿叶写字作画。④兴题白练：《宋书·羊欣传》载，王献之有一次去看羊欣，羊欣正在睡觉，献之就在羊欣的白绢裙上写字，写满了几幅字才尽兴而去。羊欣也长书法，自此后书法更精。折松枝作为麈尾如意，就不用担心一时冲动而击碎珊瑚；用柿叶来挥毫练字，不亚于王献之乘兴在羊欣绢裙上书写。窥主之德，莫如伯玉家使，恨无女子匹美。见陶谷有一妾，自党进家来者，一日，谷**取雪水煎茶，问曰：党家有此景否？曰：彼麤人，安识此景。但能于销金帐下，浅斟低唱，饮羊羔美酒耳。亦可谓得主之神，恰好配此使。**：同命。◎听邻女之夜舂，苦无辛勤家计；见征夫之晓发，幸有自在主人。深夜听到邻家女子舂米，不禁为自己没有辛勤操劳家务而惭愧；清晨看见当兵的行军赶路，不禁为自己尚能自由自在而庆幸。◎细雨湿衣看不见，任行谮以暗伤①；闲花落地听无声，觉解纷为多事。①谮（zèn）：诬陷；中伤。奸人于暗中诬陷，就像丝丝细雨一样如果不是打湿衣服，人还不易觉察；替人排解纠纷纯属多管闲事，就像满树闲花一样，任它悄无声息地飘落于地。◎宇宙虽宽，世途渺如鸟道①；征逐日甚②，人情浮比鱼蛮③。①鸟道：险绝的山间小道。②征逐：竞争追逐。征逐：谓交往过从。唐韩愈《柳子厚墓志铭》：“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，酒食游戏相征逐。”宋韩维《送孔先生还山》诗：“蚕桑事未起，农里得征逐。”清郑燮《范县署中寄弟墨书》：“徐宗于、陆白义辈，是旧时同学，日夕相征逐者也。”③鱼蛮：渔民。鱼蛮：亦作“鱼蛮子”。渔夫，渔民。宋苏轼《鱼蛮子》诗：“人间行路难，踏地出赋租；不如鱼蛮子，驾浪浮空虚。”宇宙虽然宽阔无垠，人生的道路却险绝如山间小路；追名逐利日甚一日，人情就像渔民驾的小舟一样漂浮不定。◎和神国①，地产大瓠②，瓠中皆五谷，不种而实；水泉皆如美酒，饮多不醉；气候常如深春，树木皆彩丝，可为衣，真仙境也。世之不耕而食，不织而衣，不酿而饮者，或从此国中来。切莫语自懒人，误他饥寒大事。原作“不种而食”。①和神国：作者假想的一个仙国。②瓠（hù）：草本植物，茎蔓生，果圆长，可做蔬菜。此指葫芦。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和神国，当地出产一种大葫芦，葫芦里装满了五谷，居民不用耕田就有饭吃；那里的泉水甘甜如美酒，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倒；那里的气候四季如春，树上都长着彩色的丝绸，可用来做衣裳。和神国真像神仙国度。世上有人不种田却有饭吃，不织布却有衣穿，不酿酒却有酒喝，这些人或许就是从和神国来的。这个消息切莫告诉那些懒人，以免他们也想不劳而获而误了温饱。◎随缘说法，自有大地众生；作戏逢场，元非我辈本分。逢场作戏：卖艺人遇到合适的地方，就开场表演。《五灯会元·南岳让禅师法嗣·江西马祖道一禅师》：“竿木随身，逢场作戏。”……◎偶尔随俗应酬凑凑热闹。宋苏轼《六观堂老人草书诗》：“逢场作戏三昧俱，化身为医忘其躯。”讲解佛法要随缘，自然会有芸芸众生听从；逢场作戏的做法，本来就不是我辈本身所愿意的。◎日月山河，不过剩影，何况块然一身；文采声名，方是真神，那得漫焉终世①。①漫：散漫；随意。日月山河，到最后都不过仅仅留下虚幻，何况一个人的生命；文采声名，才是生命之中真正的精神寄托，岂可虚度终生。◎凡天下可怜之人，皆不自怜之人，故曰无为人所怜；凡天下可爱之物，皆人所共爱之物，故曰不夺人所好。大凡世间令人怜悯的人，都是不懂自爱的人，所以说不要让别人怜悯；大凡世间可爱的事物，定是人人都喜爱的事物，所以说不要夺人所爱。坑石砚似端，仙郎常受人伪。予从市上获一真者，仙郎亦疑之，相与把玩，细润光洁，精神英异，始得真膺之辨。仙郎曰：“今而后知燕石非宝，而荆玉终有相知也。”予铭之曰：“璞既光悦，羌泽玄雪。自非抱真，燕石易裂。”◎以货财害子孙，不必操戈入室；以学术杀后世，有如按地伏兵。要贻害子孙后代，不用持刀入室，用资产财富就足够了；要毒害误导后世，不用暗地伏兵，用邪恶的学术就足够了。另本译为：按着地理埋伏着兵马。◎慧心人专用眼语，浅衷者常以耳食。聪慧之人常用双眼观察，浅薄之人偏爱道听途说。◎臣既见放，作赋何以招魂①？人实不祥，祓禊焉能续魄②？①《楚辞》中有《招魂》诗，有人认为是屈原所作，为自己招魂，或认为是招楚怀王之魂。王逸认为是宋玉所写，因“怜哀屈原忠而斥弃，愁懑山泽，魂魄放佚，厥命将落，故作《招魂》。”②祓禊（fúxì）：古人于三月上巳日到水边用洗濯的方式举行的一种祭礼，用以除灾求福。忠臣既遭流放，作赋怎能招回灵魂？这就像人已经病危，举行祓禊仪式也难挽回生命。◎汤若士《牡丹亭·序》云①：“夫人之情，生而不可死，死而不可生者，皆非情之至者。”又云：“事之所必无，安知情之所必有②？”情之一字，遂足千古，宜为海内情至者惊服。①汤若士：明代戏曲作家汤显祖，字义仍，号若士。《牡丹亭》是汤显祖创作的一部爱情传奇剧本。②“事之”句：原文为“第云理之所必无，安知情之所必有耶”。汤显祖在《牡丹亭·序》中写道：“人世间的爱情，如果活着存在而死后就消亡，或者消亡之后不能再生，这都不能算是爱情的最高境界。”他还写道：“按道理说必定不存在的事，怎么知道只会在爱情之中出现。”他的爱情观，足以流传千古，世间祟尚爱情之人读了定会叹服。◎荀爽谒李膺，以得御为喜①；曹嵩迎赵咨，以不得见为天下笑②。识者鄙其声名之相取。夫声气相求，不妨附丽之迹③。如必以孤立为高，德之有邻④，不几虚语？顾其所御所见之人何如耳。①“荀爽”句：荀爽，汉末名士，字慈明，有兄弟八人，都很闻名。时人语云：“荀氏八龙，慈明无双。”李膺，字符礼，汉桓帝时官至司隶校尉，因反对宦官专权，为天下人所重，称为“天下楷模李元礼”,以能见到李膺为“登龙门”。得御为喜，御，驾车。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：“荀爽尝就谒膺，因为其御，既还，喜曰：‘今日乃得御李君矣。’其见慕如此。”②“曹嵩”句：曹嵩，曹操的父亲，汉灵帝时曾任太尉，魏篡汉而立，追尊为太皇帝。赵咨，字文楚，少年丧父，有孝行，为官清廉，为时人称道。《后汉书·赵咨列传》载，赵咨为敦煌太守时，曾举荐曹嵩为孝廉。后赵咨拜东海相，途经荥阳，时曹嵩任荥阳令，闻讯往迎。赵却没有停留，待曹赶到，赵已走远。曹对人说：“赵君名重，今过界不见，必为天下笑！”即弃官追赴东海，谒见赵咨。③附丽：附着，依附。④德之有邻：有德者必有同道。《论语·里仁》：“德不孤，必有邻。”荀爽去拜见李膺，以能为他驾车而感到高兴；曹嵩迎接赵咨，因为没有见到面而担心天下人嘲笑。有见识的人鄙视他们过分地以声名取人。仰慕求见意趣相投的人，并不存在依附的嫌疑。如果非得以孤傲独立为高尚，那么孔子说的“德不孤，必有邻”岂不成了空话？关键要看他所驾所见的是怎样的人。◎俗谓吾土之风，薄于自给，而丰于客享。不见何曾之无可下箸①，公孙弘之宁逢恶宾乎②？千载之下，不以彼为是，则不以此为非。韦陟香厨纷错③，人入其中，多饱饫而归；孙承佑在浙右④，馔客，指盘筵曰：“今日座中，南之蝤蛑⑤，北之红羊，东之虾鱼，西之枣栗，无不毕备，可谓富有小四海矣。”由是观之，丰客不独行于今日之吾土。①何曾：晋人，字颖考，性豪奢，日食万钱，犹言无下箸处。②“公孙弘”句：公孙弘，字季，汉武帝时官至丞相，封平津侯，生活俭朴。《史记·平津侯主父列传》：“食一肉脱粟之饭。故人所善宾客，仰衣食，弘俸禄皆以给之，家无所馀，士亦以此贤之。”③韦陟：字殷卿，唐代韦安石之子，袭封郇国公，官至吏部尚书，性豪奢，厨房中饮食众多，香气四溢。人们入厨多饱餐而归。④孙承佑：杭州钱塘人。其姊为吴越王钱俶之妃，因得以身居要职。《宋史·吴越钱氏世家》载，孙为人奢费，每次宴请，必杀上千牲畜，平日里吃饭也不下几十种菜。⑤蝤蛑（yóumóu）：即梭子蟹，生于海边泥沙之中。民间谈论我家乡的风俗，认为当地人自己很节俭，而待客却很丰盛。君不见晋何曾日食万钱，仍说无处下箸，汉公孙弘宁愿门下养着白食的恶客。千年之后，无人认为那种奢费是对的，也无人认为我家乡的风俗不好。唐韦陟厨中饮食众多，香气四溢，人们入厨多饱餐而归；吴越王外戚孙承佑在浙西时，指着满桌酒筵说：“今日席上，有南方的梭子蟹，北方的红羊，东方的虾鱼，西方的枣栗，四方珍肴无不备有，也算是富有四海啊！”从这些例子来看，盛宴待客并非只风行于当今我的家乡。◎天下最易渐染者，莫如衣冠言语之习，不惟贤者不免，贤者殆甚。盖贤者过之①，一切新奇，正投其好耳。故晏子之卜居②，孟氏之结邻③，未论唇齿相依，先在面目可对。宋季雅曰：“一百万买宅，千万买邻。”④庶获我心。不则如诗所称“连林人不觉，独树众乃奇”。太自矜立矣。“结邻”作“卜邻”。①过：超过一般。②晏子：指春秋时齐相晏婴。卜居，原指占卜选定居所，后指择地而居。晏子卜居，据《左传》载，齐景公欲更晏子之居，晏子推辞道：“君之先臣容焉，臣不足以嗣之，于臣侈矣。且小人近市，朝夕得所求，小人之利也，敢烦里旅？”③孟氏之结邻：指“孟母三迁”之典故，即孟母为了孟轲的健康成长而三次迁居之事。④事见《南史·吕僧珍》：“初，宋季雅罢南康郡，市宅居僧珍宅侧。僧珍问宅价，曰：‘一千一百万。’怪其贵，季雅曰：‘一百万买宅，千万买邻。’”晋陶潜《饮酒》诗之九：“连林人不觉，独树众乃奇。”世上最容易耳濡目染的，莫过于穿衣说话的风习。有贤能的人比起常人来不仅不能避免，而且更易沉迷其中。大概因为贤者超乎常人，所有新奇之事，更易让他们接受。所以晏子的拒绝迁居，孟母的三次择邻而居，都不在意是否能与邻里关系亲密，而首先要看周围环境气氛是否适应自己。宋季雅曾说：“一百万钱买房子，一千万钱买好邻居。”这真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。否则就会像诗中所说“连林人不觉，独树众乃奇”一样，太过于矜持孤傲了。◎问：性何以习移？曰：北人便马，南人便船。岂山川之利？生有所偏，从境所安，因而成性。有人问人的习性怎么会因为习俗而转变？这就如古人说的“北方人善于骑马，南方人擅长驾船”。由于山川自然的需求，致使性情有所偏移，从而顺应环境的影响，便形成人的习性。◎客曰：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，更觉多韵，是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。余曰：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。有位客人说：“在欣赏山水花月的时候再欣赏美人，就会感觉美人更添风韵，这风韵是美人从山水花月之中借来的。”我说：“其实是山水花月借助美人而产生情韵吧。”◎多情者不可与定媸妍①，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，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，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，多酣者不可与定是非。①媸（chī）：相貌丑，和“妍”相对。与多情之人无法品评丑女和美人，与注重友谊的人不可过于计较索取和给予，与好胜心强的人不可争论胜负，与兴趣广泛的人不可论定去留行止，与痴酣含糊之人无法讨论是非曲直。◎世情熟，则人情易流；世情疏，则交情易阻。甚矣，处世之难。老于人情世故，待人接物就容易流于虚浮；不谙人情世故，与人交往就容易产生障碍。为人处世实在是太难了！◎必出世者方能入世，不则世缘易堕；必入世者方能出世，不则空趣难持。必须是能够超脱出世的人才能善于处世，否则就容易沉湎于世情之中；必须是善于处世的人才能超脱出尘世，否则就会空虚无聊而难以把持人生。难持空趣：持，维持。空趣，即出世之意趣。◎赵州和尚提刀①，达摩祖师面壁②，总之一样法门，工夫各自下手。①赵州和尚提刀：赵州和尚，唐曹州人，俗姓郝，法名从谂，修行于赵州观音院，为佛教禅宗之南宗南泉愿禅师法嗣。《五灯会元》：“师（从谂法师）与官人游园次，兔见乃惊走。遂问：‘和尚是大善知识，兔见为什么走？’师曰：‘老僧好杀。’”②达摩祖师面壁：达摩，菩提达摩的略称。慧皎《高僧传》载，达摩系天竺人，本名菩提达罗，梁普通元年入华，武帝迎至金陵。后于少林寺面壁九年而化，禅宗尊为中华初祖。赵州和尚提刀横行，最终修成正果；达摩祖师面壁九年，最终也坐化升天。总归是一样的佛门法理，只是修持的方法各异。◎漂母非妇人①，张良若处子②，史笔反语之妙，令读者生慧。①“漂母”句：漂母，水边洗衣的妇人。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：“（韩）信钓于城下，诸母漂，有一母见信饥，饭信，竟漂数十日。信喜，谓漂母曰：‘吾必有以重报母。’母怒曰：‘大丈夫不能自食，吾哀王孙而进食，岂望报乎！’"②“张良”句：张良，字子房。为刘邦谋士，辅汉灭秦、楚，被封为留侯。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：“太史公曰：‘……余以为其人（张良）魁梧奇伟，至见其图，状貌如妇人好女。’”洗衣妇救助韩信于饥饿之中，不图回报，其出言豪壮如大丈夫；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，功高盖世，原来相貌却宛如少女。史家之笔下巧妙地运用反语，真令读者增长智慧。◎柳下舣舟①，花间走马，观者之趣，倍于个中。①舣（yì）舟：使船靠岸。泊舟于柳阴深处，走马于山花之间，个中自有情趣。但是旁观者所欣赏到的，比泊舟走马之人所欣赏到的更加美妙。◎论到高华①，但说黄金能结客；看来薄幸②，非关红袖懒撩人。①高华：高贵富华。②薄幸：薄情，负心。论起高贵富华之人，就只说他们一掷千金结交天下之客；遍观负心薄情之人，却不一定是那些懒于撩逗人的红颜美女。◎同气之求，惟刺平原于锦绣①；同声之应，徒铸子期以黄金②。①平原：即平原君赵胜，战国时赵惠文王之弟，与孟尝君田文、信陵君魏无忌、春申君、黄歇合称“四公子”。李贺《浩歌》：“买丝绣作平原君，有酒惟浇赵州土。”②子期：钟子期，春秋时楚人。《吕氏春秋·本味》载，俞伯牙善鼓琴，志在高山流水，只有钟子期完全理解琴意，子期死后，伯牙终身不再鼓琴。寻求意气相投的豪杰而不得，只有在锦缎上绣上平原君赵胜的肖像；追慕心气相通的知音而不得，蓦就算用黄金铸成钟子期的塑像也是徒劳。◎鱼豕之误①，非独残断者难辩②；校雠之苦③，若非忍耐者不堪。①鱼豕之误：《吕氏春秋·察传》：“有读史记者曰：‘晋师三豕涉。’子夏曰：‘非也，是己亥也。’夫己与三相近，豕与亥相似。至于晋而问之，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。”指文字的字形相近，容易读写错误而讹传。②残断：指书籍残缺不全。③校雠（chóu）：校勘。字形相近容易错认讹传，不只是残缺不全的书籍才难以辨认；校勘古籍的辛苦，没有超人的耐性就无法忍受。◎阶前草色时邀客，宁愁踏碎落花；庭下松阴自着书，但喜坐残明月。献酬固尔不废①，应接亦不太烦。原作“因尔”。①献酬：以酒待客。阶前草色青青随时迎客，雅客造访哪怕踏碎落花；院中古松浓阴自在作文，只爱坐看天边明月消残。把酒奉客之乐因此不会间断，交际应酬之苦也不过于厌烦。◎名病太高，才忌太露。自古为然，于今为甚。名气害怕太大，才能忌讳太露。自占以来就是此理，今天更加是这样。◎问调性之法，曰急则佩韦，缓则佩弦①；问谐情之法，曰水则从舟，陆则从车。①急则佩韦，缓则佩弦：韦，熟牛皮，性柔韧。弦，弓弦，紧而直。性急就佩带熟牛皮，性缓就佩带弓弦，以随时警戒自己以改正不足。《韩非子·观行》：“西门豹之性急，故佩韦以自缓：董安于之性缓，故佩弦以自急。”有人问矫正性格的方法，回答说，性格急躁的人应该佩带熟牛皮以提醒自己要柔韧，性格优柔的人应该佩带弓弦以提醒自己要加快节奏。有人问调和性情的方法，回答说，遇水乘舟，遇陆驾车，一切顺其自然。◎读《山海经》①，令人嵚崎②；读《搜神记》③，令人怪诞，然疗懒莫如此书。①《山海经》：古代一部神话、地理书。作者不详，著作时代亦无定论，最初见于《史记·大宛传》。书中记述各地山川、民族、物产、风俗、神话等内容，晋郭璞曾作注，并加图赞。②嵚崎（qīnqí）：山势高峻，也喻人之品格特异，不同于众。③《搜神记》：志怪小说集，东晋干宝撰，内容多为神怪灵异之事，但也保存了一些优秀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。读《山海经》，可使人性格高峻超远；读《搜神记》，可使人产生奇思异想，但是医治懒病却需要此书。◎鄱阳《泉志》①，是第一博古图，博雅君子，不可不知。自鄱阳结撰以来，多秘枕中。今有吴下沈汝纳刻本②，考核精细。①鄱阳《泉志》：鄱阳，古地名，今属江西波阳，此指洪遵。洪遵，宋鄱阳人，字景严。其所著《泉志》为现存最早的关于历代钱币发展演变的著述。②沈汝纳：人名，生平不详。鄱阳洪遵所著的《泉志》一书，是最好的古代文物图籍之一，博学高雅的士君子，不能不了解这本书。自从洪遵写成此书以后，人们多把它当成秘籍珍藏起来。当今有吴下沈汝纳的刻本，考证校编非常精细。◎苏子美读《汉书》①，以此下酒，百斗不足多；予读《南唐书》②，一斗便醉。①“苏子美”句：北宋文学家苏舜钦，字子美。苏子美读《汉书》，当读到张良博浪沙狙击秦始皇之事，立即饮酒一杯，当读至张良刘邦君臣相遇之事，又饮酒一杯。一夜饮酒多至一斗。《汉书》又名《前汉书》，东汉班固着，记载西汉从高帝元年至王莽地皇四年共二百二十九年间的史事。是最后一部纪传体断代史。②《南唐书》：北宋司马令所作，虽有一定的史料价值，但内容杂芜。苏舜钦读《汉书》，以书当菜下酒，畅饮百斗不算多；我读《南唐书》，一斗酒就会让我大醉。◎座中谈名山者，若华岳及天下一切巨丽，侈为壮谈。余先之禹杭文武两山①，客曰：“两山渺乎小矣。”余曰：“不秘之文章，有备之武事，非取材于此，不成为天下，不成为古今，不成为人物。纵名山雄峙，何用此块然！”谈者让麈②。①禹杭：即馀杭，今浙江绍兴。大禹治水时，大会诸侯于会稽山，在此舍航登岸，故名禹杭。文武两山，馀杭境内两座小山。②让麈：麈，清谈时手持的麈尾。举起麈尾拱手相让，比喻佩服对方的言谈而甘拜下风。众人聚会畅谈天下名山，尤其谈得多的是华山和天下所有雄壮俏丽的高山。我却推崇禹杭的文武两山，有位朋友说：“这两座山似乎太渺小了。”我说：“宏图文章的‘文’，雄才武备的‘武’，天下大势、古今青史、千秋人物，无不取材于‘文’‘武’两山，那些名山纵然巍巍雄峙，白白地庞然大物又有什么用处呢！”与我辩论的客人词穷，甘拜下风。◎闽中荔枝，浙中杨梅，皆仙药。如玄光梨、圆丘紫奈①，非人间滋味，既乏仙缘，不得生逢其地。奈何以蜜浸火熏，如烹哀家梨乎③？予幸得入浙啖杨梅，荔枝恨无仙分。①奈（nài）：苹果的一种。②烹哀家梨：《世说·新语·轻诋》：“桓南郡（玄）每见人不快，辄嗔曰：‘君得哀家梨，当复不蒸食不？’”哀家梨，秣陵哀仲家梨味美，大如升，入口消释。言愚人不别味，得好梨蒸而食之。福建产的荔枝，浙江产的杨梅，都是神仙丹药般美味。像玄光梨、圆丘紫奈之类的仙果，却不是凡人能品尝的美味，我既没有仙缘，没有生在产地，所以无法尝鲜。我不明白这些果子为什么要用蜜浸火熏，就像蒸食哀家梨一样愚蠢？幸运的是我能来到浙江品尝杨梅，只是遗憾无缘得见福建的新鲜荔枝。于陵仲子数篇，可疑者，畏人、辞禄、灌园三首。若大盗、梦葵、巷之人，似非晋宋文字。辩者举京谯甔惄字眼，辩为齐语，极是。第云皆与《竹书纪年》《国策》相表里，则伪者必先稽核此为根据，未能辩倒。◎天下极神奇、极壮丽、极鲜美文字，多在道藏①。偶捡一二，眼界遂异，运思运笔，率尔改常。世何高语佛藏，曾不及此？①道藏：道家经典的汇编。明代有《道藏》、《续道藏》。世间最神奇最壮丽最鲜美的文字，大多在道家经典之中。偶然阅读一二篇，眼界就大不一样，构思作文，就会一改往常。世人赞誉很高的佛家经典，都不如这些道经。及，涉及，谈到。◎李卓吾随口利牙①，不顾天荒地老；屠纬真翻肠倒肚②，那管鬼哭神愁。①李卓吾：明代进步思想家、文学家李贽，号卓吾、宏甫，别号温陵居士。②屠纬真：明代戏曲作家、文学家屠隆，字纬真李卓吾犀言利语斥责古今，不怕惊天动地；屠纬真呕心沥血着写曲文，哪管鬼哭神嚎。◎《胜果寺诗》：“到江吴地尽，隔岸越山多”，两句为江山分限，此等诗句，关系不浅。原作“以江山分限”《胜果寺诗》中写道：“到江吴地尽，隔岸越山多”，这两句分别以江以山为界线，写出了吴越之地的境界，内涵不浅。◎举世尽云，不愿拾人唾馀，落人齿牙。夫独抒性灵，诚为英异，恐天地不独留不泄之秘，待我阐发。但随其唾馀齿牙，焕发其精光，自已卓然一世矣。世上之人都说，不希望自己的文章因袭别人，落人窠臼。如果能卓然不群地自抒心声，固然是英才超凡，但只怕天地之间不会单独保留难以揭示的奥秘，等待我去阐发。其实，只要能够学习前贤的精华，并且充分发扬光大之，就足以使自己着称于世。◎坐沈红烛①，即迩室②，若有远思；看遍青山，虽热肠，觉多冷意。①坐沈红烛：沈，同“沉”。比喻夜色已深。②迩：近。迩室：内室，居室。《花月痕》第一回：“今人一生，将真面目藏过，拿一副面具套上，外则当场酬酢，内则迩室周旋。”坐看红烛燃尽，虽然身居斗室，但思想却游得很远；历尽世间青山，即使热血满腔，也会觉得世态之中的阵阵寒意。◎王百谷云：“馀钱但买书。”若待馀钱，则天下目枯久矣！予且移待之举火之钱①，纳之书肆，尝曰：“移钱且买书。”①举火之钱：举火，点火做饭。指吃饭度日的钱。王百谷说：“多馀的钱只用来买书。”假如要等到手头有馀钱，只怕天下人的眼睛都快要等瞎了！我却是挪用度日的伙食费送到书店并自嘲说：“挪款来买书。”◎读书可以医俗，作诗可以遣怀。有多读书而莽然，多作诗而戚然者，将致疑于诗书，抑致疑于人？读书可以医治俗气，作诗可以抒发情怀。然而有人读书很多却莽撞粗鲁，有人作诗甚多却终日抑郁，这是应该怀疑诗书，还是应该怀疑读书写诗的人。◎文房供具，借以快目适玩，铺叠如市，颇损雅趣。其妆点之法，要如袁石公瓶花①，罗罗清疏，方能得致。①袁石公：即明文学家袁宏道，其所著《瓶史》，是有关花道的专着。《瓶史》东传日本，形成很大影响的日本花道“宏道流”。书中关于瓶花的学问，写道：“插花不可太繁，亦不可太瘦，多不过二种三种，高低疏密，如画苑布置方妙。”书房之中摆设对象，是用来赏玩悦目的，如果铺陈堆叠如同商店，就会大煞风景。高雅的装饰方法，必须要像袁宏道插瓶花那样，疏朗有致，才会体现情趣。◎嵇叔夜眼易青白①，世人面孔，殆有甚焉。然名节义气之见于色也，不失本来面目。一至利争，匪兕匪虎②，不顾当者立毙。故君子当以行云流水之澹衷，储为和风甘雨之气色。①“嵇叔夜”句：嵇叔夜，晋嵇康，字叔夜，与阮籍相善。两人同为“竹林七贤”中人。《晋书·阮籍传》：“籍又能为青白眼，见礼俗之士，以白眼对之。及嵇喜来吊，籍作白眼，喜不择而退。喜弟康闻之，乃赍酒挟琴而造焉。籍大悦，乃见青眼。”文中嵇叔夜应为阮籍之误。②匪兕（si）匪虎：匪，同“非”。兕，雌的犀牛。《诗·小雅·何草不黄》：“匪兕匪虎，率彼旷野。”阮籍善于变换青白眼以示爱憎，世人的脸面，却比青白眼变得更快。如果正义的气节表现在脸上，倒不失为君子本色。但如果是利益相争，脸上就会凶相毕露，不惜吓死对方，这自然有损君子形象。所以士君子应该怀着行云流水般的淡泊心境，保持和风细雨般的和平气色。◎真英雄炼性摄心，假豪杰任才使气。真正的英雄应该修炼性情潜心收敛，假冒的豪杰只会放纵显能意气用事。◎绝好看的戏场，姊妹们变脸；最可笑的世事，朋友家的结盟。呜呼，世情尽如此也，作甚么假，认甚么真，甚么来由作腔作套，为天下笑。看破了都是扯淡。世间最好看的戏，是亲生姐妹之间的翻脸成仇；世间最可笑的事，是朋友之间的发誓结盟。◎说不尽山水好景，但付沉吟；当不起世态炎凉，惟有哭泣。描述不尽的山水美景，只能付诸低吟浅唱；难以承受的世态炎凉，惟有低头暗自哭泣。◎胸中不平之气，说倩山禽①；世上叵测之机，藏之烟柳。①倩：请求，请别人替做。满腔忿懑不平之气，难以倾诉，只好借助山鸟的叫声来发泄；世间阴险叵测的心机，无法看破，只有将它消溶在烟雾柳色之中。◎《鹤林》云①：绘雪者不能绘其清，绘月者不能绘其明，绘花者不能绘其馨，绘泉者不能绘其声，绘人者不能绘其情。夫丹青图画，原依形似，而文字模拟，足传神情。即情之最隐最微，一经笔舌②，描尽殆写。吾且试描之以笔舌。①《鹤林》：即南宋学者罗大经所撰《鹤林玉露》，内容主要是读书杂记之类。②笔舌：以纸笔当作口舌。罗大经在《鹤林玉露》中写道：画雪的不能画出雪的冰冷，画月的不能画出月亮的光亮，画花的不能画出花的芳香，画泉的不能画出泉水的流响，画人的不能画出人的感情。颜色图画，本来只是画出形体相似就行了，而文字表述，却足以传达神态感情。即使感情最隐秘最细微的地方，一经文字述说，就会完全充分地描绘出来。我就常常试着用纸笔来描述事物。◎晓看山，则菁葱而玲珑，山如树也；晚看树，则盘郁而溟蒙①，树如山也。景致在疑似之间，最为着趣。作“看晓山”“看晚树”①盘郁：曲折蓊郁。拂晓看山，葱郁玲珑就像树林；傍晚看树，曲折朦胧就像山峦。风景在像与不像之间最有情趣。◎生平愿无恙者四：一曰青山，二曰故人，三曰藏书，四曰名卉。一生之中希望长久平安的有四个：一是青山，二是老友，三是藏书，四是名花。◎世人契少金兰①，以故谗多贝锦③。一德之求，自不妨千言之间。①契少金兰：契，契合。金兰，指友情深厚。《易经·系辞上》：“二人同心，其利断金；同心之言，其臭（xiù，气味）如兰。”指缺少朋友。②贝锦：古代一种锦名，上有贝形花纹。左思《蜀都赋》：“贝锦斐成，濯色江波。”另外，贝锦也喻诬陷人的谗言。《诗经·小雅·巷伯》：“萋兮斐兮，成是贝锦。”郑玄笺：“喻谗人集作己过以成于罪，犹女工以集采色以成锦文。”萋斐，纹彩相错杂。后常用“贝锦”喻谗言。为人缺少知心朋友，所以谗言多如贝锦。为使人了解自己的品德，不妨和别人真诚地交谈。◎前辈有云：读诸葛武侯《出师表》而不堕泪者①，其人必不忠；读李令伯《陈情表》而不堕泪者②，其人必不孝；读韩退之《祭十二郎文》而不堕泪者③，其人必不友。夫如此才为真读书。今人非不日读可涕可泪之书。且看何人堕泪？固知忠孝友道之难。①诸葛武侯《出师表》：系诸葛亮率军伐魏之前向后主刘禅所奏表章。传世有前后两表。②李令伯《陈情表》：李密，又名虔．字令伯。早年亡父，母亲改嫁，祖母刘氏抚养李密长大，李密侍奉祖母，孝名闻天下。李密曾任西蜀郎官，蜀亡，晋武帝征为太子洗马。李密遂作《陈情表》以婉辞。③韩退之《祭十二郎文》：唐文学家韩愈，字退之。韩愈幼时丧父，由兄嫂抚养成人，从小与其侄十二郎感情深厚。十二郎去世，韩愈悲极，遂作祭文，被后世称为祭文中的“千古绝调”。前人中有这种说法，即读诸葛亮《出师表》而不落泪者，此人必非忠臣；读李密《陈情表》而不落泪者，此人必非孝子；读韩愈《祭十二郎文》而不落泪者，此人必不重友情。只有投入感情才算是真正地读书。当今之人日日所读的都是值得悲泣之书，请看有谁为之落泪？由此可知，要深知忠孝友爱的道理有多么地困难。◎祛长夜之恶魔，女郎说剑；销千秋之热血，学士谈禅。为了驱除漫漫长夜中的妖魔，连妙龄女郎都能畅谈剑道；销熔了足以流传千古的一腔热血，连满腹经纶的文人学士都息心学禅。◎效大用者不妨小试其才。百里奚飰牛而牛肥①，卜式牧羊而羊息②，其受知于秦穆公，受知于汉武帝，固皆以鄙事托基也③。①“百里奚”句：百里奚，春秋时秦穆公的贤相。百里奚未到秦国时，曾浪迹于列国，周王子颓喜爱牛，百甩奚就为他养牛，想以此作为进身之阶。飰（fàn）通“饭”，飰牛即喂牛。②卜式：西汉武帝时河南郡人，因牧羊致富。曾上书武帝，愿献一半家产资助边塞战事。武帝即召为郎中，令其在上林苑牧羊。一年后，羊群繁殖很多，并且个个肥壮。武帝即拜卜式为缑氏令，后又赐爵关内侯。③托基：依托为根基。想要担当重任的人应该先从小事上显示其才能。百里奚喂牛而牛群肥壮，卜式牧羊而羊群增多。他们各自受到秦穆公、汉武帝的知遇，本来都是以鄙贱的事作为基础而一步一步干上去的。◎琴以不鼓为妙，棋以不着为高。示朴藏拙，古之至人。琴艺以不弹琴弦为最神妙，棋艺以不下棋子为最高超。显示质朴而深藏驽拙，才是古代的高士风范。◎松竹之凌霄而不摧者，以其高而清也；桃李之艳阳而不耐者，以其丽而娇也。于此可以想见为人。松竹高耸入云，却难以摧折，是因为它们高挺而清峻；桃李开花鲜艳，却不耐久，是由于它们艳丽而娇嫩。从这一点上就会联想到做人的道理。◎西方圣人演法，降尽龙虎狮象。一卷怕婆经，难伏河东狮子①。噫，佛法于此尽矣。“尽矣”作“穷矣”。①河东狮子：比喻泼悍的妇人。北宋文人陈慥，喜谈佛，其妻柳氏，为人悍妒。苏东坡曾作诗嘲笑曰：“忽闻河东狮子吼，拄杖落手心茫然。”河东，柳姓郡望。借指柳氏。狮子吼，佛家比喻佛法威严。西天圣佛演示法力，会降服世间所有的龙狮虎象。虽然整日诵经却难以降服像河东柳氏一般的母老虎。唉，佛法遇到悍妇也就失灵了。◎杀得人者，方得生人；有恩者，必然有怨。若使不阴不阳，随世波靡①，肉菩萨出世②，于世何补，此生何用？“波靡”原误作“披靡”。《庄子·应帝王》：“吾与之虚而委蛇，不知其谁何，因以为弟靡，因以为波流，故逃也。”弟靡，随顺的样子。波靡：随波起伏，顺风而倒。比喻胸无定见，相率而从。元刘祁《归潜志》卷十二：“世之愚俗，徒以二氏之诡诞怪异出耳目外，则波靡而从之。”①披靡：草木随风倒伏。②肉菩萨：即肉身菩萨，指以凡人之身而至菩萨之位的人，此指随波逐流之人。能杀人的人，才能救得人；与人有恩的人，必然也会结怨。如果为人不热不冷，见风使舵，或做随波逐流的好好先生，这种人于世有何益处，这一生又有什么意思。◎闻暖语如挟纩①，闻冷语如饮冰，闻重语如负山，闻危语如压卵，闻温语如佩玉，闻益语如赠金。口耳之际，倍为亲切。①挟纩：纩，丝绵絮。披着棉衣听到暖心的话语就像冬天披上棉衣，听到寒心的话语就像三九天吞冰，听到重责的话语就像身背大山，听到惊恐的话语就像巨石压鸡蛋，听到温柔的话语就像佩带温润的宝玉，听到有益的话语就像被赠与黄金。言谈倾听之时，不同的话语所产生的感受明显不同。◎范坚《石榴赋》云①：“红鬒内艳③，頳牙外标③，似华灯之映翠幕，若丹琼之厕碧瑶④。”写影传神，可谓酷肖。赋物如是，足以自赏。①范坚：晋人，字子常。历官著作佐郎，抚军参军，因征讨苏峻有功，赐爵都亭侯。②鬒（zhēn）：头发稠而黑。此指石榴瓤丝。③頳（chēng）：红色。同“赪”。④丹琼：红色的美玉。厕：夹杂在里面；参与。范坚的《石榴赋》中写道：“里面的红丝密如头发一样光艳，外露的红籽像牙齿一样排列，好像彩灯照映着翠绿的帘幕，又像红玉镶嵌着碧玉。”描摹形状生动传神，真可谓酷似。吟咏景物达到如此地步，确实值得自我欣赏。◎蔡中郎以“反舌”为“虾蟆’，《淮南子》以“蛩”为“蠛蠓”②，高诱以“干鹊”为“蟋蟀’，③。文人误谬，自昔为然，何独于今以误谬相笑？①蔡中郎：即东汉学者蔡邕，字伯喈，曾任左中郎将，故后世称为“蔡中郎”。②《淮南子》：西汉淮南王刘安招集门客所著的一部古代典籍。蛩(qióng）指蟋蟀。蠛蠓（mièmèng）：指蠓虫。③高诱：东汉学者。干鹊：即喜鹊。其性好晴，其声清亮，故名。汉王充《论衡·龙虚》：“狌狌知往，干鹊知来。”《西京杂记》卷三：“干鹊噪而行人至，蜘蛛集而百事嘉。”……《诗·召南·鹊巢》“维鹊有巢”马瑞辰通释：“鹊即干鹊，今之喜鹊也……鹊性喜晴，故名干鹊。”一说，“干”音“虔”(qián）。鹊为阳鸟，先事物而动应，故名。宋吴曾《能改斋漫录·辨误一》：“前辈多以‘干鹊’为‘干’音‘干’，或以对‘湿萤’者有之。唯王荆公以为‘虔’字，意见于‘鹊之强强’，此甚为得理。余尝广之曰，干，阳物也。干有刚健之意。而《易》统卦有云：‘鹊者，阳鸟，先物而动，先事而应。’《淮南子》曰，‘干鹊知来而不知往，此修短之分也。’以是知音‘干’为无义。”蔡邕认为“反舌”就是“虾蟆”，《淮南子》一书中把“蛩”当成“蠛蠓”，高诱把“干鹊”当成“蟋蟀”。文人们的谬误，以前就经常有，为什么独独当代人喜欢嘲笑别人的错误？◎后梁为北魏影国①，谓附庸也，予请以一切依附之人为影人。摹仿人情亦当为影人。六朝以临摹为影，《南史》云：“萧思话书，羊欣之影，风流逼好。”《北史》云：“赵文深少学楷隶，雅有锺王之则，周明帝令至江陵影覆寺碑。”是也。①后梁：南朝梁岳阳王萧酺降西魏，封梁王，次年被立为梁帝，都江陵，为北朝附庸，史称后梁，后为隋所灭。北魏：朝代名，由拓跋硅建国后梁是北魏的“影国”，也就是所谓的“附庸国”。我请求将所有依附别人的人都称为“影人”。◎书法之妙，在用墨之得神。姜白石云①：徐季海之渴笔②，如绮宴之素馔，美人之淡妆。否则痴重淋漓，不免倪思墨猪之诮矣③。“否则”作“不则”。①姜白石：南宋词人姜夔，字尧章，号白石道人。姜白石有《续书谱》。②徐季海：唐代书家徐浩，字季海，封会稽郡王，世称“徐会稽”。③倪思：南宋人，字正甫。墨猪：比喻笔画臃肿而无力的字。墨猪：亦作“墨猪”。◎比喻笔画丰肥而无骨力的书法。旧题晋卫铄《笔阵图》：“善笔力者多骨，不善笔力者多肉。多骨微肉者，谓之筋书；多肉微骨者，谓之墨猪。”唐韦续《书诀墨薮》：“王逸少云……‘字有肉微骨者，谓之墨猪。’”书法的精妙处在于用墨的神韵。姜白石说：徐浩的枯笔，就像盛宴上的素菜，也像美女着素妆。不然的话字就会臃肿无力，难免要像倪思的字一样，遭到“墨猪”的嘲笑。◎故人恩重，来燕子于雕梁；逸士情深，托凫雏于春水。春天，燕子又飞回到堂上的雕梁，像老朋友一样情谊深厚；小鸭子嬉戏于春水之间，像高逸之士一样意味深长。◎论声之韵者，曰溪声、涧声、竹声、松声、山禽声、幽壑声、芭蕉雨声、落花声、落叶声，皆天地之清籁①，诗肠之鼓吹也。然销魂之听，当以卖花声为第一②。①清籁：清悠的自然声响。②卖花声：陆游《临安春雨初霁》有“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”之句。论起声音的韵味，有溪水声、涧流声、风竹声、松涛声、山鸟啼叫声、幽壑清泉声、雨打芭蕉声、落花落叶声，所有这一切都是天地间清悠的自然声响，是诗情一样的鼓乐合奏。但最令人销魂的当数清晨卖花女的叫卖声。◎英雄未展之雄图，假糟丘为霸业①；风流不尽之馀韵，托花谷为深山。①糟丘：酒糟堆积成山，比喻沉酒于酒中。英雄无法施展自己的雄才大略，只有借酒来抒发自己的豪情；名士风流馀韵无尽，寄身于鲜花丛中权当隐居深山。◎生平卖不尽是痴，生平医不尽是癖。汤太史云①：“人不可无癖。”袁石公云②：“人不可无痴。”则痴正不必卖，癖亦不必医也。①汤太史：所指不详。②袁石公：即明文学家袁宏道。一生卖不完的是痴迷，一生治不愈的是癖好。汤太史说：“为人不能没有癖好。”袁宏道说：“为人不能无所痴迷口”既是这样，那么痴迷就不必卖掉了，癖好也就不用医治。◎声色货利，原以人事成世界；清真澹泊①，别以天道为法身②。①清真：清纯率真。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：“山公（涛）举阮咸为吏部郎，目曰：‘清真寡欲，万物不能移也。’”②法身：佛教指佛的真身为法身，后也泛指高僧之身。此指人的精神。舞乐美色财货利益，本是按照人欲所构成的物质世界；清纯率真淡泊无欲，才是按照天理所形成的崇高的精神世界。◎夜集虎丘①，随口作短赋，存有一联：石上酒花，几片湿云凝夜色；松间人语，数声宿鸟动朝喧。①虎丘：今苏州虎丘山，著名旅游景点。夜晚，诗友们集会虎丘山，我随口吟咏短赋，记得其中一联：石上酒花，几片湿云凝夜色；松间人语，数声宿鸟动朝喧。◎法界甚宽①，尽可容横逆之禽兽；吾心虽隘，自足征忍辱之菩提②。卫洗马云③：“人有不及，可以情恕；非义相干，可以理遣④。”佩此二言，可以使我游于世，亦可以使世游我。作“吾心非隘，自足证忍辱之菩提。”①法界：佛教上指整个宇宙现象界。②征：证明，验证。菩提：梵语音译，意译为正觉，即觉悟的境界。③卫洗马：即晋代卫玠，字叔宝。风姿秀异，有玉人之称。好谈玄理，官至太子洗马。后因避战乱移居建业，当地人慕名围观，不久便病死，有“看杀卫玠”之说。《文选》卷第三十八表下、任彦升《为萧扬州荐士表》注引臧荣绪《晋书》曰：卫玠，字叔宝，好言玄理，拜太子洗马。常以人有不及，可以情恕；非意相干，可以理遣，故终身不见喜愠之容。④遣：排遣，劝导。以理遣之，多是遣自己之胸怀。人有非义之事相犯，我则以理遣之，不使留滞胸中。遣：排除；抒发。《晋书·王浚传》：“吾始惧邓艾之事，畏祸及，不得无言，亦不能遣诸胸中，是吾褊也。”唐元稹《〈白氏长庆集〉序》：“夫以讽谕之诗长于激，闲适之诗长于遣。”明张居正《三乞守制疏》：“夫人之最难遣者，忧思之情也。”宇宙宽广无边，完全可以包容横行逆施的禽兽；我的心胸虽然有限，但是足以验证忍辱负重的菩提境界。卫玠说：“别人有做得不对的地方，要从人之常情上加以宽容；只要不是故意触犯，就可以用道理来进行感化。”记住这两句话，就可以使我待人处世游刃有馀，也可以使世俗不会排斥我。◎传神之语，贵于清远，着意摹拟，反致失真。王弇州曾集诸词人①，赋绿牡丹，争写连篇累牍，总未极其风韵。一人忽投一绝，结云：“雨后卷帘看霁色，却疑苔影上花来。”众皆自失。此盖以清远敌摹拟也。①王弇州：明文学家王世贞，字符美，号风洲，弇州山人，嘉靖进士，官至南京刑部尚书，与李攀龙同为“后七子”领袖。主张“文必秦汉，诗必盛唐”的复古文风。生动传神的诗句，贵在清雅幽远，刻意描摹以求相似，反倒失真。王世贞曾召集众诗人，赋诗吟咏绿牡丹，大家争着写了很多诗篇，却总觉得没有充分表现出绿牡丹的风韵。忽然有人递上一首绝句，结尾写道：“雨后卷帘看雾色，却疑苔影上花来。”众人都自觉不如。这就是清雅幽远胜过刻意描摹的例子。◎黄次山云①：“得丧升沉，尽置十年陈迹；生死契阔②，聊资一笑清欢。”可为达生③作“死生”。①黄次山：黄彦平，字季岑，号次山，宋宣和年间进士。南渡后任吏部郎中，着有《三馀集》。②契阔：久别的心情。《后汉书·范冉传》：“行路仓卒，非陈契阔之所，可共前亭宿息，以叙分隔。”今多指离合③达生：通达人生。黄彦平说：“人生的得失沉浮，全当十年前的旧事；人生的生死离合，权当笑料而一笑置之。”这真是彻悟人生。◎老成安在①？但以文字为典型；清赏谓何？必藉鼎彝为供具②。①老成：阅历多而通达世事。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：“虽无老成人，尚有典刑。”也指文章老练通达。杜甫《赠郑谏议十韵》：“毫发无遗恨，波澜独老成。”②鼎彝：鼎，古代炊器，多为青铜而制，有圆形三足两耳，也有方形四足，以商为多。彝，古代礼器。鼎彝，泛指文物古玩。老成持重的人在哪里能够找到？只要看一看他们的诗句就足以作为楷模。清雅的欣赏情趣是什么？必须要有文物古玩之类的东西置于案头。◎昔人云：“清衿凝远①，卷松江万顷之秋；妙笔纵横，搀昆仑一峰之秀②。”读此可以遣烦郁之怀，润枯涩之笔。①清衿：即青衿，亦作青襟。《诗经·郑风·子衿》有“青青子衿”之句，毛传：“青衿，青领也，学子之所服。”代指读书人。⑧搀：挟，持。前人说：“书生凝目远眺，尽览万顷松江的壮美秋景；生花妙笔纵横，写遍巍巍昆仑的一山秀色。”读这种豪气万丈的诗句可以排遣心中烦郁，也能使枯涩的文思得以润泽。◎先儒谓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，予以真学问亦不越此时。前代大儒认为人的良心在黑夜将尽黎明将临之际最易发现，我认为真正的学问也是在这个时候最易产生。◎肝胆相照，欲与天下共分秋月；意气相许，欲与天下共坐春风。肝胆相照，以诚待人，就要与天下人共同欣赏清爽的秋月；志趣相投，意气相通，就要与天下人共同沐浴温暖的春风。◎问人情何似？曰：野水多于地，春山半是云①。问世事何似？曰：马上悬壶浆，刀头分顿肉。①“野水”句：南宋诗人赵师秀的诗句在此用以喻人情如野水浮云，琢磨不定。有人问人情像什么？回答说：野水多于地，春山半是云。有人问世事像什么？回答说：马上悬壶浆，刀头分顿肉。从议最宜婉转，但忌随波；发论定以主持，须戒偏执。从：听从，顺从；同意。议论应该婉转，但忌随波逐流；发表见解一定要有主见，但也不要过分偏执。◎纵意之颦笑①，成千古之忧；游口之春秋②，中一生之毒。作“嚬笑”。①颦（pín）：皱眉。②春秋：比喻褒贬人物。放纵肆意的喜怒，往往会酿成千古愁恨；信口轻率的褒贬，往往会让人受害一生。◎破除烦恼，二更山寺木鱼声；见彻性灵，一点云堂优钵影①。①云堂：即僧堂，僧人坐禅诵经之所。优钵：梵语优钵罗的简称，意译为青莲花。为青紫色，叶细长，像佛眼要消除心中烦恼，就要听二更天山寺中传来的木鱼声；要净化自己的心灵，只有佛堂上的青莲花影。◎山静昼亦夜，山淡春亦秋，山空暖亦寒，山深晴亦雨。山中寂静，白天显得像黑夜一样；山色清淡，阳春看来也像深秋；山间空旷，温暖的季节也生寒意；山壑幽深，朗朗晴空也仿佛有雨。不作好，不作恶，随地是选佛之场；应以马，应以牛，到处有游仙之乐。◎才人经世，能人取世，晓人逢世，名人垂世，高人出世，达人玩世。宁为随世之庸愚，无为欺世之豪杰。有才略的人经营世事，有本事的人作为于世，聪明之人迎合于世，有名气的人留名于世，高隐之人超脱于世，旷达之人游戏于世。宁可做一名与世沉浮的凡夫俗子，也不要做一个欺世盗名的英雄豪杰。浮贝使人寡，无以近妇人；萱草名宜男，佩之可得子。一物之微，或造命，或衡命，则天为无权，吾不信也。◎阴壑积雨之奇险，可以想为文章，不可设为心术；华林映日之绮丽，可以想为才具，不可依为世情。世情：时代风气，世俗之情。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时序》：“文变染乎世情，兴废系乎时序。”晋陶潜《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》诗：“诗书敦宿好，林园无世情。”《坛经·付嘱品》：“汝等好住，吾灭度后，莫作世情悲泣雨泪。”深山幽谷里雨雾迷蒙，奇异阴险的境界可以想象为文章素材，但不能联想到心术之上；红日映照密树茂林，绮丽绚烂的风光可以想象为文采气质，但不能看成世间的真情实况。◎天下无不好谀之人，故谄之术不穷；世间尽是善毁之辈，故谗之路难塞。天下没有不爱听阿谀奉承话的人，所以奉承人的方法永无止境；世上到处都是善于低毁别人的人，所以谗言之路永难堵塞。◎媚字极韵，但出以清致，则窈窕具见风神；附以妖娆，则做作毕露丑态。如“芙蓉媚秋水”、“绿筱媚清涟”，方不着迹。“媚”这个字极具风韵，如果用于清丽雅致的地方，就会充分体现出清秀优美的风致神采；如果用在风骚妖冶的地方，就会充分显露出矫揉造作的丑陋姿态。而像“芙蓉媚秋水”、“绿筱媚清涟”等优美诗句所描绘的意境，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，而且不露痕迹。◎任你极有见识，着得假，认不得真；随你极聪明，卖得巧，藏不得拙。作“任他”。任凭你见识高超，能弄虚做假，却辨不出事实真相；纵使你聪明过人，能卖乖弄巧，却藏不了满腹愚拙。◎大将不会行兵，空有十万犀甲；饱学不能运笔，徒烦两脚书厨①。①两脚书厨：厨，同“橱”。比喻死读书而不能灵活运用的人。身为大将而不会用兵作战，空有十万雄兵；饱读诗书而不会提笔着文，白做两脚书橱。◎伤心之事，即懦夫亦动怒发；快心之举，虽愁人亦开笑颜。遇到伤害感情的事，即使懦夫也会怒发冲冠；遇到大快人心的事，纵使愁人也会笑逐颜开。◎论官府不如论帝王，以佐史臣之不逮①；谈闺阃不如谈艳丽②，以补风人之见遗③。①不逮（dài）：没有提到，疏漏。②闺阃（kǔn）：阃，门坎。指妇女居住的内室。也指贵妇。③风人：诗人。议论官府公事不如议论帝王私事，可以弥补史官记事的不足；谈论贵妇秘事不如谈论美女艳事，可以补充诗人吟咏的遗漏。◎眉公以懒为清事，盖高闲不尘，无如一懒。尝读南唐野史，见吴合灵道士曰：“人若要闲，即须懒；如勤，即不闲。”眉公深得此意①吴合灵：应为吴含灵，即五代时道士吴涵虚，字含灵，修道于南岳，经常大睡而不饮食，时人称为吴猱。陈眉公认为獭是清高的行为，大概高洁超俗，就得闲适，要得闲适，惟有“懒”字来体现。我曾读南唐野史，见到吴含灵道士的话：“做人若要悠闲，就必须懒；如果生性勤劳，就无法悠闲。”看来陈眉公是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含意。◎知己分襟①，惨于离别；神交作契②，苦于相思。情之所钟，皆可以死，不独有痴情也。①分襟：扯断衣襟，比喻绝交。②神交：心意投合、相知有素的朋友。另外也指彼此慕名而没有见过面的友谊。作契：渴望相见的心情。知己朋友分襟绝交，比生死离别更加惨痛；彼此神交的思慕之情，比情侣相思还要痛苦。感情专注到一定程度，甚至可以为友情而献身，并不单是男女之间的痴心相爱才会这样。◎才经文酒社，高尚者忽逞征逐之豪①；一入风月场，老成人亦生游冶之态②。①征逐：朋友之间互相邀请过从宴饮。韩愈《柳子厚墓志铭》：“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，酒食游戏相征逐。”②游冶：游荡嬉戏。刚进入诗文酒会，严肃高尚的人也会突然表现出宴乐征逐的豪爽；一踏上青楼歌场，老成持重的人也顿生轻浮嬉戏的狎态。◎世岂群狙，奈何弄以朝三暮四之术①；人犹一草，亦然望以五风十雨之期。作“朝四暮三”。①狙（jū）：猿猴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载，养猴的狙公给众猴发橡食，他对猴子说，早上给每猴三个橡子，晚上给四个，猴子听了很生气；他又说，早上给四个，晚上给三个，所有的猴子听了都高兴了。“朝三暮四”原比喻聪明人善使手段，愚笨者不善辨别。后多用于比喻人反复无常。世人难道是群猴？那怎么能用“朝三暮四”之类的权术来愚弄大家！人生犹如草木，也渴望能隔三差五地沐浴一场和风细雨。◎〔小〕屈大伸，张子房之拾履①；微恩重报，韩王孙之致金②。“大屈大伸”作“小屈大伸”。①张子房：张良，字子房。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载，张良路过桥上，见一老者抛鞋于桥下，命张良捡起，张良恭敬地为其捡起并穿上。后老者赠张良《太公兵法》，张良用之辅佐刘邦得大下。②韩王孙：指韩信。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载，韩信曾以千金报答漂母一饭之恩。大屈才能大伸，张良忍辱拾鞋，才能得到《太公兵法》；小恩应当大报，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，却以千金回报。◎是技皆可成名，天下惟无技之人最苦；片技即足自立，天下惟多技之人最劳。所有技艺都可使人成名，天下只有无一技之长者最为困苦；很少一点技艺就足以使人自立，天下只有多才多艺者最为辛劳。◎千年奇逢，无如好书相遇；一生清福，无如幽事相仍①。原作“千年奇遇”。①仍：重复。相仍：相继；连续不断。《楚辞·九章·悲回风》：“观炎气之相仍兮，窥烟液之所积。”王逸注：“相仍者，相从也。”宋苏轼《贺蒋发运启》：“某窜流已久，衰病相仍。”千载难逢的奇遇，莫过于遇到几部难得的好书；一生最大的清福，莫过于幽雅之事接连而至。◎有天外之片心，然后有惊人之奇句。有了遨游天地之外的神思，才会有语出惊人的奇句。◎世路如此多歧，人情不甚相远，君子贵以同情齐世①。①齐世：经营世事。齐世：与世俗相同。汉桓宽《盐铁论·殊路》：“今齐世庸士之人，不好学问，专以己之愚而荷负巨任。”世事是这样的杂沓纷纭，人情也同样是复杂多变。君子贵在以顺应人情来治理天下。◎语云：调高寡和①。夫调中疾徐抑扬之节，自足赓歌②，何必求和，乃至云寡？况玄赏未已，高山流水之奏，不以子期死而绝响也③。吁！可以慰矣。①调高寡和：也称曲高和寡。宋玉《对楚王问》：“其曲弥高，其和弥寡。”意谓曲调高深，以致能跟着唱的人很少，指知音难觅。②赓歌：作歌唱和。③子期：即钟子期。《列子·汤问》载，伯牙善琴，钟子期通音律。当伯牙鼓琴时，惟有子期听出其意在高山流水。后子期去世，伯牙遂毁琴绝弦，终身不复弹琴。人常说：曲高和寡。然而只要音调符合快慢高低的节奏，就自然有人跟着歌唱，何必强求大家都要应和，以至于感叹唱和者太少？况且对音乐的鉴赏并未停止不前，高山流水的曲子，也并不因为钟子期的去世而绝响。唉！这样我也感到有一些安慰了。◎怀多磊落，眉宇便是不同；性倘矜高，调笑得无太恶。如果心地光明磊落，眉宇之间的神态就会大不相同；即便性情矜持清高，嘲讽世人也不要过于刻薄。◎傲骨、侠骨、媚骨，即枯骨可致千金；冷语、隽语、韵语，即片语亦重九鼎。高傲的风骨、侠义的风骨、柔美的风骨，即使斯人尸骨已枯，其气节也可价值千斤；睿智的话语、隽永的话语、优雅的话语，即使仅有片言只语，其份量也会重如九鼎。◎三不朽：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①，今人操何术以行己？三大统：尚忠、尚文、尚质②，今人遵何道以维风？①“三不朽”句：《左传·襄公二十四年》：“太上有立德，其次有立功，其次有立言，虽久不废，此之谓不朽。”②质：诚实。人生在世有三件不朽之事：树立高尚品德，建立赫赫功业，创立传世学说，当今之人选择哪一件来实现自身价值？世间还有三种道德传统：崇尚忠心，崇尚文才，崇尚诚实，当今之人遵循哪一种来维护世风？◎贤人杂愚人而不惊，乃为真贤；愚人介贤人而不乱，乃为真愚。不则不致鸟之高飞，则致鸟之乱群矣。贤良之人杂入愚人之群中而不使愚人感到惊异，这才是真正的贤人；愚妄之人介入贤人之中而不乱搅和，这才是真正的愚人。不然的话，不是惊得愚人们远走高飞，就是扰得贤人们乱成一团。姓字不祥，通家犹漫灭之刺；神情异向，知己总木同而言。◎求险中之幸者，必有幸中之险；希法外之恩者，不免恩外之法。报着侥幸心理来冒险的人，必定会遭到侥幸中的意外；因私恩而逃脱法律制裁的人，却免不了私恩之外的刑罚。◎造物可愚弄人，必不能愚弄豪杰。作“造物可弄愚人，必不能愚豪杰。”命运能够愚弄常人，但却无法愚弄英雄豪杰。◎礼法中大辟①，前倨而后恭；世路上重刑，貌陋而心险。①大辟：极刑。礼法上被视为可处以极刑的行为，是待人先是傲慢无礼后有恭敬讨好；人世间被视为可处以重刑的人，是相貌丑陋而内心阴险的人。◎花关曲折，云来不认湾头；草径幽深，叶落但敲门扇。开满野花的山口曲曲折折，缕缕浮云在江湾之上飘来又飘去；芳草萋萋的小路幽静深邃，只听见片片落叶敲打着山居的门扇。◎议生草莽无轻重①，论到家庭大是非。①草莽：草丛，草野。比喻民问民间的议论往往放肆不羁，口无遮拦；家庭的争论常常纠缠不清，是非难辨。◎尘情一破，便同鸡犬为仙①；世法相拘，何异鹤鹅作阵②。①据《神仙传》载，西汉淮南王刘安得道成仙，全家升天；家里的鸡犬吃了剩下的仙丹，也都上了天。其实刘安是因谋反自杀的。②古代军阵之中有鹤阵、鹅阵。红尘一旦看破，就会连同鸡犬一起飞升成仙；世俗礼法对人的拘束，就好像强令自由自在的仙鹤白鹅排列军阵。◎李太白云：“天生我材必有用，黄金散尽还复来①。”杜子美云：“一生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②。”豪杰不可不解此语。①李白《将进酒》诗，原诗为“千金散尽还复来”。②杜甫《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》诗，原句为：“为人性僻耽佳句。”李白说：“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尽还复来。”杜甫说：“为人性僻耽佳句，语不惊人死不休。”世间豪杰们应该深刻地理解此中真意。◎善论人者，先勘心事，然后论行事。要如古圣贤求忠臣孝子之苦心，斯真人品不以迹蒙，伪人品不以事袭。正确评价人物的方法，应该是先考查人物的思想动机，然后再评说人物的行为事迹。只有像古圣先贤推举忠臣孝子那样的良苦用心，才会使真人品不被表面现象所掩没，假人品不被表面上的一两件善事所隐藏。◎圣贤不白之衷，托之日月；天地不平之气，托之风雷。圣贤们无法表白的衷肠，就会借助日月星辰昭示人间，天地间愤愤不平的怨气，就会通过风雷闪电宣泄出来。◎支离狂悖①，千古不醒之醉也；颠倒颇僻②，一生不起之病也。①支离：残缺不全；离奇不正。②颇僻：偏颇，乖僻。异常地狂妄悖谬，就像千年难醒的大醉；过分地固执乖僻，却是终生不治的大病。◎如使善必福，恶必祸，则天之报施太浅；如使贤必举，愚必措，则人之得失甚平。天人不可测如此。如果只是简单地让行善者幸福，作恶者遭殃，那么上天的报应也就显得太浅显；如果只是一味地让贤人受重用，愚人遭抛弃，那么人生的得失也就显得太平淡。◎武士无刀兵气，书生无寒酸气，女郎无脂粉气，山人无烟霞气①，〔僧家无香火气，〕换出一番世界，便为世上不可少之人。①烟霞气：即云气、仙气。南朝梁沈约《桐柏山金庭馆碑》：“吐吸烟霞，变炼丹液。”此指消极放纵之气。武士不要有杀气，书生不要有孱弱寒酸之气，女子不要太过于脂粉气，隐士不要过于消极避世，都换一番面貌做人，就会成为有用于世的人才。◎天下固有父兄不能囿之豪杰①，必无师友不可化之愚蒙。①囿（yòu）：限制，约束。天下固然有父母兄长无法管束的英雄豪杰，却决没有师长友人不能教化的愚昧之人。◎情词之娴美，《西厢》以后①，无如《玉合》②、《紫钗》③、《牡丹亭》④三传。置之案头，可以挽文思之枯涩，收神情之懒散。①《西厢》：即元代王实甫所作的杂剧《西厢记》。③《玉合》：即明代戏曲作家梅鼎祚所作的传奇剧本《玉合记》。③《紫钗》：即明代剧作家汤显祖所作的传奇剧本《紫钗记》。④《牡丹亭》：明汤显祖所作的一部著名的爱情剧。情节语言典雅优美的剧作，自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后，就当数梅鼎祚的《玉合记》、汤显祖的《紫钗记》和《牡丹亭》。将这三部传奇置于案头，可以用来补救枯涩的文思，振作懒散的精神。◎爨馀之桐①，虽遇知音已晚；道路之李②，即遭捐弃非辜。“知音”作“赏音”。①爨馀之桐：爨（cuàn）：烧火煮饭。《后汉书·蔡邕传》载，有人用桐木烧饭，蔡邕听见火中爆裂声，就知道此木质地甚优。于是就从火中抢救出此木，并制成琴，果然音色绝佳。琴尾尚有烧焦的痕迹，世人称为“焦尾琴”。③道路之李：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载，王戎七岁时，和孩童玩耍时见路边李树上长有很多李子。其它孩童都跑去采摘，王戎却不动。人问原因，王戎说：“李树长在路边而果实累累，这一定是苦李子。”孩童们摘下一尝，果然如王戎所说。煮饭的柴火中抢救出的桐木，虽然遇上了知音，却还是被烧焦而晚了一步；道旁的李树果实累累而无人采摘，其遭人遗弃却很有原因。◎风流易荡，佯狂易颠。风流成性容易致使身心浮荡，假装狂放容易导致神志昏乱。◎买笑易，买心难。买轻浮女子的一笑容易，买痴情女子的真心困难。◎清恐人知，奇足自赏。清高的志向不要别人知晓，奇妙的诗文仅供自己欣赏。◎红颜未老，早随桃李嫁东风；黄卷将残①，莫向桑榆怜暮景②。①黄卷：即书籍。因古人喜用辛味、苦味之物染纸防蛀，纸呈黄色，故曰“黄卷”。②桑愉：日暮时，日光落于桑愉树梢之上，故用桑愉指晚暮。也用来比喻人生晚年。刘禹锡《酬乐天咏老见示》：“莫道桑榆晚，微霞尚满天。”红颜未老，美丽尚在，就应该赶快寻找如意郎君；老之将至，书籍将残，但不要于黄昏时分慨叹迟暮。◎鬼好揶榆①，有影还须自爱；人丛睥睨②，无情但听相尤③。①揶榆：嘲弄。②睥睨（pìnì）：眼睛斜着看。③相尤：互相怨恨。鬼怪喜欢捉弄世人，因此人在暗处也要自重自爱；人群之中冷眼旁观，只看见人人都在冷漠地互相责怨。◎“怜”之一字，吾不乐受，盖有才而徒受人怜，无用可知。“傲”之一字，吾不敢矜①，盖有才而徒以资傲，无用可知。①矜（jīn）：自夸。“怜悯”这个词，我最不愿意接受。因为一个人如果有才却受人怜悯，那么此人其实最是无能；“傲慢”这个词，我也不敢自用，因为一个人如果有才却只借此自傲，那么就可知此人多么无能。郭璞《蜂赋》曰：“纷纭雪乱，混沌云颓。景翳曜灵，响迅风雷。……青松冠谷，赤萝绣岭。无花不缠，无陈不省。吮琼液于悬峰，吸赮津乎晨景。”可作游大人以成名者赞。◎贫气彻骨，即日贮辟寒香何用①；炎情在面②，即时饮清凉散如常③。①辟寒香：香料名。《述异记》载，汉武帝时，丹丹国进贡辟寒香。于寒冬之日点此香于室．暖气袭人②炎情：热衷名利之情③清凉散：一味清凉解热的中药寒酸之气透入骨髓，即便每日使用辟寒香又有何用；争名夺利之念刚起，就要时时服用清凉散才能如常。◎今天下道之不行也，我知之矣，愚者过之，知者不及也①。道之不明，我知之矣，不肖者过之，贤者不及也。圣人复起，不易吾言矣。《中庸》第四章：子曰：“道之不行也，我知之矣：知者过之，愚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也，我知之矣：贤者过之，不肖者不及也。人莫不饮食也，鲜能知味也。”作者于此反用之。①愚者过之，知道不及：知，同“智”。此句出自“过犹不及”这一成语。《论语·先进》：“子贡问：‘师与商也孰贤？’子曰:‘师也过，商也不及。’曰：‘然则师愈与！’子曰：‘过犹不及。’”意为如果事情做过头了，就像做得不够一样，都是不好的。当今社会大道是很难推行的，我深深懂得这一点。愚昧的人做事过了头，聪明人却远远做得不够。真理很难对世人阐明，我深深懂得这一点。品行恶劣的人横行无忌，贤人却隐匿不出。即使圣人复出，也无法改变我所说的话。◎潭影空人心①，不知人心空于潭影。空无所空，可以谈禅说法。“谈禅”作“诗禅”。①唐代诗人常建《题破山寺后禅院》中有“山光悦鸟性，潭影空人心”的诗句。唐常建的诗中说：“潭影空人心。”岂不知人心要比潭影空幻得多。人的心灵如果空幻到不能再空幻的境界，就可以悟禅说法了。◎俊石贵有画意，老树贵有禅意，韵士贵有酒意，美人贵有诗意。奇石贵在具有图画的意境，占树贵在深含禅意，诗人贵在深知酒中趣味，美人贵在具有诗意。◎销魂之音，丝竹不如着肉①，然如风月山水间，别有清魂销于清响，即子晋之笙②，湘灵之瑟③，董双成之云璈④，犹属下乘，娇歌艳曲，不益混乱耳根？①“丝竹”句：弦乐管乐不如唱歌。（见前注）②子晋之笙：子晋，周灵王的太子，喜吹笙。《列仙传》：“王子乔者，周灵王太子晋也，好吹笙，作凤凰鸣。”③湘灵之瑟：湘灵，水神。《远游》：“使湘灵鼓瑟兮，令海若舞冯夷。”王逸《楚辞章句》注湘灵为百川之神。也有认为湘灵即虞舜之妃，即湘夫人。瑟：古代弦乐器，像琴。④董双成之云璈（áo）：董双成，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。《汉武帝内传》记载，西王母降临汉宫，命侍女董双成吹奏云璈和玉笙。云璈，古代乐器名。论起能使人销魂的音乐，弦乐管乐都比不上唱歌。特别是在清风明月之夜，于奇山秀水之间，让人清魂消散的清丽之音别有韵味，即使是仙人王子乔的笙乐，水神湘灵的瑟曲，仙女董双成的云璈之音，与之相比也属下乘。娇艳的歌曲，不也太扰乱人的听觉了吗？◎寥落者，遇浓艳而转悲；豪华者，当凄清而益侈。当境之感，最触真情。性格忧郁者，遇到热闹的场面反而更加伤悲；性格豪爽者，遇到凄清的情景却会更加豪放。环境的感染，最能触动真情。◎朱草神龙①，以不易见为贵；交梨火枣②，以难得食为奇。①朱草：也称朱英，红色，可用来做染料。古代方士认为此草为祥瑞之草。②交梨火枣：道家传说为神仙所食的两样仙果。朱草和飞龙，因为不容易见到，所以显得极为珍贵；交梨和火枣，因为很难以吃到，所以显得很是稀奇。◎好梦难通，吹散巫山云气①；仙缘未合，空探游女珠光②。①巫山云气：《文选》战国宋玉《高唐赋》记楚襄王游云梦台馆，望高唐宫观，言先王（怀王）梦与巫山神女相会。神女别时说：“妾在巫山之阳，高丘之阻。旦为朝云，暮为行雨。朝朝暮暮，阳台之下。”后人附会，为之塑像立庙，号为朝云。后称男女幽会为巫山、云雨、高唐、阳台，皆本此。②游女珠光：游女即汉水女神。刘向《列仙传》载：“江妃二女出游于江汉之湄，逢郑交甫。见而悦之，不知其神人也。交甫下请其佩，遂手解佩与交甫。交甫悦，爱而怀之。去数十步视佩，空怀无佩。顾二女，忽然不见。”《文选》张衡《南都赋》：“耕夫扬光于清冷之渊，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。”美梦难以实现，大风吹散巫山云雨；仙缘难以结合，白白拿了神女的宝珠。◎经云①：天地大劫将尽②，则劫烧③。是天地无终劫之理，人可知矣。①经：此指佛经。②大劫：佛教上以天地形成至毁灭为一劫，中间又分为大中小三劫。《智度论》称二十四小劫为一中劫，四中劫为一大劫。③劫烧：佛教上指坏劫时的大火。佛经上说，天地大劫将要完结的时候，就会发生坏劫的大火灾。这就是天地不会结束劫难的道理，人们要懂得这一点。◎生平有至愿：移酒泉傍玉笥山①，便于浮白读奇书②。然醴泉无源，不必酒郡；玉笥秘窟，安得一探宝箓③，以慰生平。①酒泉：泉水名。《艺文类聚》卷七二引《神异经》：“西北荒中有酒泉。人饮此酒，酒美如肉，清如镜。”今为地名，在甘肃。玉笥：道教上的洞天之一。《云岌七签》卷二十七《洞天福地·三十六小洞天》：“第十七玉笥山洞，周回一百二十里，名曰太玄法乐天，在吉州永新县，真人梁伯鸾主之。”②浮白：倒满酒杯。③宝箓：道家的符箓秘籍等。平生有一个最大的心愿，那就是把神奇的酒泉移到洞天福地玉笥山旁边。这样就便于一边畅饮美酒一边饱读奇书。然而酒泉本无源头，所以不一定非要到酒泉郡去；只要能到玉笥山那神秘的洞窟中去，能够探寻那珍奇的道家符箓秘籍，就足以告慰平生了。◎谐友于于天伦之外①，元章呼石为兄②；劳奔走于世途之中，庄生喻尘以马③。①友于：《书·君陈》：“惟孝友于兄弟。”《论语·为政》引此。本指兄弟相亲相爱，后也用以代称兄弟或兄弟情谊。②“元章”句：元章，宋代书画家米芾，字符章，性狂放，世称“米颠”。相传米芾知无为军时，对州中的一块奇石颇为崇拜，曰：“此足以当吾拜。”遂口称石为兄，整顿衣冠对石下拜。③“庄生”句：庄生，即庄子，战国道家代表人物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：“野马也，尘埃也，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”于天伦之外寻求兄弟之情，最有名的当数米芾称石为兄；在世途之上劳劳碌碌地奔波，最明达的要算庄子的喻尘为马。◎莲社、兰社、菊社①，何如燕子修社于春秋②；诗兵、墨兵、酒兵③，无用丈人称兵于边境④。①“莲社”句：指兴趣志向相同的人所结的文艺社团。莲社：佛教净土宗最初的结社。晋代庐山东林寺高僧慧远，与僧俗十八贤结社念佛，因寺池有白莲，故称。……明何景明《怀叶时华》诗：“客皆莲社友，人是竹林贤。”②“何如”句：社，古代把土神和祭土神的地方、日子和祭礼均称作社。汉以后，把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称为春社，立秋后第五个戊日称为秋杜。燕子定时迁徙，春来秋去，所以称燕子修社于春秋。③“诗兵”句：意为写诗、书画、饮酒之时，自己能随意排遣发挥，就像指挥军队打仗一样，故名。《南史·陈庆之传》附陈暄与陈秀书：“故江咨议有言：‘酒犹兵也，兵可千日而不用，不可一日而不备；酒可千日而不饮，不可一饮而不醉。’”④丈人：古代对老者的尊称。文人们结成的莲社、兰社、菊社，怎能比得上燕子于春秋时分定时结社；高士们喜欢用诗兵、墨兵、酒兵，但却不需用老先生在边境之上兴兵动武。◎挟来字句风霜，使我清魂洗濯。如有花姿冰玉，令人神骨萧疏。看到清峻犀利的文章，可以荡涤我的灵魂；见到玉洁冰清的美人，可以冷静我的心神。◎想到非非想①，茫然天际白云；明至无无明②，浑矣台中明月。①非非想：佛教上指非一般思想所能达到的境界，为“无色界”第四天，亦称“非想非非想天”，为“三界”的最高之天。②无明：佛教上指痴妄愚昧。思想达到所能想到的最高境界，所有一切就会淡然如天际流云；明白到了所能明白的最高境界，世间万象就会了然如空中明月。◎崔儦以读书为务①，大署其户曰：“不读五千卷书者，无得入此室。”余为崔儦署其户曰：“不读五千卷书，无得出此室。”①崔儦（biāo）：字岐叔，少时苦读，博览群书，亦颇负其才，隋开皇年间累官至员外散骑侍郎。崔儦认为读书是人必须的事，他曾在门前写道：“没有读够五千卷书的人，不能进入此室。”我也给崔家的门上写一句话：“没有通读五千卷书，就不能离开此室。”《幽人赋》曰：“弹云冕以辞世，披霄褐而延伫。物外莫得窥其奥，举世不足扬其波。劲秋不能凋其叶，芳春不能发其华。”噫，此何人哉，生斯世也，为斯民也，既不知天地为何物，不知己为何物，阅世而后为人也，辞世矣，而犹人乎哉？而况世焉可辞也。◎骨本孤高，讵缘绝俗；情苟淟涊①，不复相亲。周弦让《山兰赋》曰②：“爰有奇特之草③，产于空岩之地，挺自然之高介，岂众情之服媚。宁纫结之可求④，垂延伫之能泊。”有味乎！宁独为兰咏哉。①淟涊（tiǎnniǎn）：污浊，肮脏。②周弦让：南朝汝南安城人，博学多才，早年隐居于茅山，晚年仕侯景，为世人所讥。③爱（yuán）：于是。④纫：用线连结。屈原《离骚》：“纫秋兰以为佩。”如果性情孤高，就能拒绝俗念；如果人品污浊，就不要再去亲近。周弦让在《山兰赋》中写道：“于是有一种奇特的花草，生长在山岩之间，显示出自身的高傲正直，不同于众草的柔顺妖媚。只肯让高洁之士采摘，否则宁可长久地等待。”写得很有意味！这难道只是吟咏兰草吗？◎逃暑深林，南风逗树，脱帽露顶，浮李沉瓜，火宅炎宫，莲花忽迸。较之陶潜卧北窗下，自称羲皇上人①，此乐过半矣。①羲皇上人：上古时代的人。羲皇，即伏羲氏。相传他发明八卦，教民捕鱼畜牧。在其当政时期，民风淳厚，天下清平。陶潜《与子俨等书》：“常言五六月中，北窗下卧，遇凉风暂至，自谓是羲皇上人。”在茂密的树林之中避暑，独坐于大树之下，看着微微南风轻拂树梢，树叶沙沙作响。脱去帽子披散头发，无拘无束地好不舒畅。凉凉的溪水中，冰浸着瓜果桃李，足以解暑消渴，骄阳之下，袅娜的莲花款款绽放，好一幅炎夏消暑图。此情此景，比起陶渊明于夏日里独卧北窗，只遇到一阵凉风就欣喜地自称是上古之人来．要快乐舒爽得多了。几筵之际，多酿争端，醒人辄致谴于灌夫，不知邯郸之围，穆公之去，未可尽以军法行觞政也者。余唯寻欢伯之知己，聚红友之仙班，一石亦醉，千斗不多，无贻天厨羞而后快。所谓忽逢小饮，报报花开，斯韵绝也，何减安期神女，圆丘酣会乎？“也者”疑当作“者也”。◎风生水簟①，于于奏彻桃笙②；月到漪园，隐隐素开玉版③。把臂共适，高卧独闲，幽趣甚微，清出世界之外。①簟（diàn）：簟竹，一种竹子。用此竹编的席子也叫簟。②“于于”句：于于，悠然自得的样子。桃笙，一种乐器名。另有一种竹名也叫桃笙。③玉版：一种牡丹的品种。清风吹过水边的竹林，悠悠地回荡着演奏桃笙之音；明月照临湖边的花园，隐隐绽放着玉版花的。此时此刻，无论是与友人牵手共享，还是高卧独闲，那种清雅的趣味无比幽远，就像超脱尘世之外一般。◎冠拾落箨①，带曳垂藤，鞋织游丝，衫裁寒叶，幽女之饰窃比野人；白玉搔头②，紫罗剪绔，兰熏凝佩，膏泽贮颜③，姣童之妆效颦靓女④。①冠拾落箨（tuò）：箨，竹皮；笋壳。用竹皮做帽子。②搔头：发簪。③膏泽贮颜：用油脂护肤保颜。④姣童：美貌的少年。头戴竹皮编的帽子，腰系藤条做的衣带，脚穿细丝织的鞋子，身着树叶裁的裙衫，山野里的女子装束就好像未开化的野人；头饰白玉替，身着紫罗裤，腰佩兰熏香囊，脸敷护肤香脂，美貌的少年郎却打扮得像艳丽的女子。◎合升斗之微以满仓廪，合疏缕之纬以成帷幕，则片语只言，亦可收为一时腹笥①，朝披夕揽，岂难蓄为两脚书橱②。①腹笥：笥，竹制的书箱。比喻满腹诗书，学识丰富。《后汉书·边韶传》:“腹便便，五经笥。”②两脚书橱：原用长着两腿能走的书柜来比喻读书多而不善应用之人。此指博览群书、学识丰富之人。一升半斗的粮食，如果集中起来就可以填满巨大的粮仓；一丝半缕的棉纱，如果织连起来就可编成宽大的帐幕。推广到学习上，即便一点一滴的学问，只要留心收集．到时候也可成为名贯一时的饱学之士；只要早晚不停地博览诗书，就不难成为学识丰富的学者。◎彩笔缥缃①，韵士纵横风景；大刀阔斧，壮夫驰逞英雄。①缥缃（piāoxiāng）：缥，淡青色的帛。缃，浅黄色的帛。古书常用这两种颜色的帛做书的封套。这里借指书卷。萧统《文选序》：“词人才子，则名溢于缥囊；飞文染翰，则卷盈乎湘帙。’”文人骚客们在笔墨卷帙之间纵横挥洒，武夫壮士们在刀光剑影之中逞显英雄。◎吾将谁欺乎，尽握照鬼之镜①；与人无争也，常佩辟兵之符②。①照鬼之镜：迷信上指能使鬼魅显形的宝镜，也就是照妖镜。②辟兵之符：辟，同“避”。迷信上指有法术之士画的能避血光之灾的护身符。在这个世界上，我能欺骗谁呢？人人都像握着照妖镜一样，心里明明白白；生活在人群中，我只希望与人无争，胸前常佩着避免争斗的符箓，企求平平安安。◎薝卜具有禅性①，广布妙香；丝萝惹得春思②，牵缠翠带。①薝卜（zhānpú）：即郁金香花，梵语亦译作赡博边、旃簸迦。②丝萝：即菟丝子和女萝，均为草本蔓生植物，常常纠缠在一起往上长。《古诗十九首》：“与君为新婚，菟丝附女萝。”后常用之比喻婚姻。神奇的郁金香仿佛深谙禅理，它就像禅师广布佛法一样将奇妙的芳香广布四方；多情的丝萝真的能惹动春心，它就像恩爱的夫妻一样将翠绿的丝蔓结缠一起。◎战士如云，谋士如雨，难攻强辩之城；斩木为兵，揭竿为旗，直捣流言之穴。即使战士多如云涌，谋士众如雨聚，也难以使强辞夺理的顽固分子屈服；众人砍削树木为武器，举起竹竿为旗帜，就可以将散播流言的造谣分子消灭。◎嵇康以不喜作书，而人间多事，堆案盈几为不堪①，尽谓嵇生懒也。生人至苦，此为独烦，献酬群心，手腕欲脱，百或失一，疏节谓何？矧附为聊城之矢②，借作曹丘之誉③，至楮尽笔枯④，犹叮咛三渎⑤，即好为人作书者，曾何以堪，乃曰嵇懒？①“嵇康”三句：嵇康痛恨当时的黑暗政治，不愿与司马氏政权合作。而同为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山涛却投靠司马氏。在他任选曹郎时，曾荐嵇康自代，事未成。后升为大将军从事中郎，嵇康德知后，即写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。信中提出了“七不堪”，其一为：“素不便书，又不喜作书，而人间多事，堆案盈几，不相酬答，则犯教伤义，欲自勉强，则不能之，四不堪也。”②“矧附”句：矧（shěn），况且。聊城之矢：战国时，燕将率军攻占聊城。齐国田单带兵进攻聊城，久攻不下。辩士鲁仲连修书一封，用箭射入城中。燕将阅书后，泣三日，乃自杀。齐军乘乱攻占聊城。③曹丘之誉：曹丘，即曹丘生，楚地辩士。《史记·季布传》载，季布仗义任侠，曹丘生为之宣传，季布才得以名扬天下。④楮（chǔ）：楮树，也叫构或榖。乔木，树皮是制造桑皮纸和宣纸的原料。后多用作纸的代称。⑤三渎：渎应为“牍”。牍，书信。反复再三地写信。“三渎”，或即“再三渎”之意。《易·蒙》：“初筮告，再三渎，渎则不告。”嵇康最不喜欢应酬写信，然而人际之间的交往应酬，却纷繁不断，别人的来信堆满了书案桌几，嵇康认为这是难以忍受的事，而当时之人却都说嵇康懒惰。人生本来就多烦恼，而最令人苦恼的，就是为了讨得众人欢心，拼命地写回信以致累得手腕几乎脱节，如果上百封来信疏忽了一封未回，就会被他人认为是失礼的行为。更何况还要像鲁仲连聊城说降一样写信劝说别人，还要像曹丘生褒扬季布那样写信替人吹嘘，即使纸张用尽枯笔用残，还要再三述说。这样的话，即使是最喜欢给人写信的人，也会难以忍受，却为何偏要抨击嵇康懒惰呢？◎刘孝标论五交①，量交独难；白乐天善三友②，诗友最契。五交：势交、贿交、谈交、穷交、量交。三友：诗、琴、酒也。谓与之周旋如友然。①刘孝标：刘峻，字孝标，南朝梁时曾任典校秘书，户曹参军，嗜书如命，有“书淫”之称。一生着文集六卷，并注《世说新语》。五交：即势交、贿交、谈交、穷交、量交。②白乐天：唐代诗人白居易，字乐天。三友：即诗、琴、酒等三件文人所必不可少的雅趣。刘孝标谈论起世间的五类交情，认为器量之交最为难得；白乐天喜欢诗友、琴友和酒友，其中与诗友最是相投。◎东坡谪居海南，有诗以志三适，曰：旦起理发，午窗坐睡，夜卧濯足，如作三时之课。余亦欲适其适而闲情略异：旦起理花；午窗或剪叶，或截草作字；夜卧忏罪，令一日风流萧洒之过，不致堕落。苏东坡遭贬居于海南岛时，曾作诗记述三件闲适的事，有：早晨起来梳理头发，中午趴在窗前休眠，晚上睡前洗足。这三件事就像一天三次定时的功课。我也有三件使自己闲适的事，只是情趣稍有差别：早晨起来料理花草；中午窗前或者修剪枝叶，或者除去杂草，或者挥毫写字；晚上临睡前要在心里默默忏悔，反省自己一天当中是否过于风流萧洒而招致过失，这样就不至于使心灵堕落。◎桃花水泛，晓妆宫里腻胭脂①；杨柳风多，堕马髻中摇翡翠③。①杜牧《阿房宫赋》里有“渭流涨腻，弃脂水也”之句。②堕马髻：妇女梳的一种偏在一侧的发髻。《后汉书·梁冀》：“（冀妻孙寿）色美而善为妖态，作愁眉、啼妆、堕马髻。”李贤注引《风俗通》曰：“堕马髻者，侧在一边。”翡翠，即翡翠簪子。桃花流水泛涨，那是因为宫中美人晓妆后倾倒洗胭脂液；杨柳春风骀荡，那是由于人间妖姬轻摇堕马髻上的翡翠簪。◎刘伯刍论水有七品①：扬子江第一，惠山石泉第二，虎丘石井第三，丹阳寺井第四，扬州大明寺第五，松江水第六，淮水第七。余往来南国，无不备尝，昏暮之给，可谓暴殄。视之运水为业，惠山之泉，贵于若下之酒②，余直受享如风月，不用钱买，真清福也。独异扬子江上人，而复需惠泉如仙露，则扬子江又何以称第一？①刘伯刍：字素芝，唐代伊阙人，曾任节度府判官、刑部侍郎、左常侍。②若下之酒：《初学记·吴录》：“长城若下酒有名，溪南曰上若，北曰下若，并有村。村人取若下水以酿酒，醇美胜云阳。”刘伯当评价天下好水有七品：扬子江水为第一，惠山石泉水为第二，虎丘石井水为第三，丹阳寺井水为第四，扬州大明寺井水为第五，松江水为第六，淮水为第七。我往来于南方，这七种水全都品尝过，并且还是早晚随意地饮用，这简直称得上是暴殄天物了。如果看一看贩运泉水这一行业，就会发现惠山泉水的价格比若下名酒还要昂贵，而我却能随意享受惠山泉水就如同享受清风明月一样，不用花半文钱，这真是天大的清福了。我只是对生活在扬子江上的人感到奇怪，他们视惠山泉水如仙露一般珍贵，既然这样，那扬子江水又怎么能称得上天下第一呢？◎立言贵有实际，驾空高论，影响自疑。焦太史云①：“身居一室，而指顾寰海之图；家盖屡空，而侈谈崇高之奉。”有旨哉。①焦太史：焦竑，明代江陵人，字弱侯，号漪园，又号澹园。万历十七年，以殿试第一授翰林院修撰。受学耿定向，而与李贽相善，富藏书，着有《焦氏笔乘》、《澹园集》等。太史，史官。因明清史官多以翰林任之，故称翰林为太史。发表言论贵在切合实际，如果凭空高论，其效果自然值得怀疑。焦太史说过：“身居斗室之内，却还要指指点点地谈论寰海之图；家里空空如也，却还要大谈特谈高额的棒禄。”这确是针对空谈者所说的。◎仙人好楼居，余亦好楼居。读书宜楼，其快有五：无剥啄之惊①，一快也；可远眺，二快也；无湿气侵床，三快也；木末竹颠与鸟交语②，四快也；云霞宿高檐，五快也。①剥啄之惊：剥啄，敲门声。指俗客上门打扰。②“木末”句：木末，树梢。竹颠，竹梢。交语，交谈。仙人喜欢居于高楼之上，我也喜欢楼居。读书最适宜于居住在楼上，这样就能享受到五种快乐：第一种快乐就是没有俗客敲门惊扰；第二种快乐就是可以极目远眺；第三种快乐就是不会有潮湿之气侵床；第四种快乐就是可与树梢竹端上的禽鸟交谈；第五种快乐就是能时常欣赏到云彩霞光辉映着高高的屋檐，使人心旷神怡。◎不世之宝，尚有碧眼胡僧①；经世之才，岂无轻身贤主②？①碧眼胡僧：长着蓝眼睛的外国僧侣。②轻身：谓不尊重自身。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：“何哉，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？”明刘基《春秋明经·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》：“大夫轻身以亲浅事，而专命以抗公侯，《春秋》书之，所以责其重以失己而又轻以失人也。”明陆采《怀香记·池塘晤语》：“轻身自许，端为恁蕙质兰情。”没有显露于世的稀世珍宝，尚且有长着碧蓝眼睛的外国僧侣能够识货；尚未显达于世的旷世奇才，难道没有能礼贤下士的明君予以赏识？◎汉武帝曰：倘得阿娇，当以金屋贮之①。后人爱护名姝者，以金屋为侈。夫帝室之金屋，特平常之诛茅②。平常以金屋贮，或足酬阿娇耳。若汉武，必以珊瑚为棁③，琉璃为墙壁，水精为柱础，如大秦国之屋宇④，始无负掌上珠也，而金屋又何足重？“后人”作“后之”。①“倘得”句：旧题班固《汉武故事》载，武帝年幼尚为胶东王时，他姑母问他想要媳妇不？武帝说想。他姑母就指着女儿问：“阿娇好不？”武帝说：“好！若得阿娇作妇，当作金屋贮之也！”②诛茅：割茅草做屋。③棁（zhuō）：屋梁上的短柱。④大秦国：古代对罗马帝国的称呼。后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国，大秦常指东罗马帝国。汉武帝说，如果能娶阿娇为妻，就让她住在黄金屋里。后代怜惜绝色佳丽的人，都认为金屋太过奢华。其实帝王家的金屋，就像老百姓家的茅屋，对他们来说很是平常。老百姓如果以金屋藏娇，也许是最大限度地优待阿娇。但是像汉武帝这种人，就一定要用珊瑚做梁柱，用琉璃做墙壁，用水晶做柱石，就像大秦国金碧辉煌的宫殿，才能不辜负自己的掌上明珠，金屋又何足挂齿呢？◎玉在山而木润，川生珠而岸不枯。名贤相比，阴致枯搞之士①，转为光悦。以景从而起沉冥之色者②，犹为粗矣。①枯搞之士：指穷愁困顿的士人。②景从：景，同“影”。如影随形。沉冥：晦迹不仕，泯灭无迹。美玉蕴藏于山中，山上的树木就会枝叶茂盛；宝珠埋藏在水下，岸边的青草就不会枯萎。名贤就要像美玉宝珠一样，在暗中帮助穷苦困顿之人，使他们的前途变得顺达明亮。如果仅仅因为别人跟从自己而助其摆脱困顿的处境，就显得低下得多了。◎风惊蟋蟀，闻织妇之鸣机；月满蟾蜍①，见天河之弄杼②。耳目尽感，授衣刀尺，岂私女事？①月满蟾蜍：神话传说月亮里有蟾蜍，满月的时候可以看见。②天河弄杼：杼，织布机上像梳子一样的主要机件。因天河里有织女星，故云弄杼。秋风中蟋蟀的惊鸣声，就如同织妇在开动织机的声音；满月的时候，可以看见织女在银河边扳弄织机。耳目所感受到的景物，尽是织布裁衣之事，难道上天偏爱女工？海国有馋灯焉，照织纺则昏，照宴赏则明。余欲于宴赏之会，而置纺者于座右，明灭相半，灯光不知何如？可发一笑。相传海上之国有一种馋灯，如果用来照织布就会昏暗无光，如果用来照宴饮娱乐就会明亮无比。我就设想如果在宴会上，将纺车放置于座旁，这样光明与昏暗各占一半，不知馋灯将如何放光？说这些话，仅供大家一笑。词之害意，昔有固然；字目相援，亦非无据。有作从军行用班马者，读者谓行军何须班、马才，不知从“齐师夜遁有班马之声”内抽用二字，马不相见故鸣，班、别也。如诗中有翠荇，而好异者翻为紫荇，如红兰字目，不知紫荇谓鱼也。盖天下用字，不知来历者颇多，若无恙、虫也，孟浪、草也，设用于虫草内，宁不为不知者讪笑？◎卫玠出游①，观者如堵；潘安载车②，有果争掷，好色之情同也。面目可憎，何与人事？乃张载每行③，而小儿以瓦石掷也，小儿何仇也？丑恶之见，恶可知也④？夫人心之丑，有甚于面，益瓦石而戈兵，不必其仇也。噫，亦危矣。①卫玠：字叔宝，晋时有名的美男子。（见前注）②潘安：即潘岳，字安仁，西晋文学家，像貌俊美，每次外出常有老媪向他掷果致意。③张载：字孟阳，西晋文学家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注引《语林》记，张载长相丑陋无比，每次出行，都有儿童向他车上投掷石头瓦片。④恶可知也：恶（wù），表疑问，怎么。怎么能知道呢？卫玠长相俊美，每次出行，都会引得人们围成墙一样地观看；潘安相貌出众，每次出行，都会惹得妇女们争投水果致意。可见爱美之心，人皆相同。可是相貌丑陋，又关别人何事？为什么张载每次出行，都会遭小孩投掷石头瓦片？小孩与张载又无冤无仇，这种对丑陋的成见，怎么能够让人理解？其实人的内心丑恶，比面目丑陋更为可怕，乱掷瓦石以至于刀兵相见，并不一定就有冤仇。唉，人的这种想法真的很可怕。◎石曼卿善戏谑①，尝出，马惊堕地，曰：“赖我是石学士，若瓦学士，岂不跌碎乎？”俊语自谑，可破世人虐浪②。①石曼卿：宋代文学家石延年，字曼卿，曾任秘阁校理，为人嗜酒狂放，善诗文，其诗为欧阳修等人看重。②虐浪：戏谑，孟浪。石曼卿善于开玩笑，有一次骑马外出，不料座骑受惊将他掀翻在地。他对人说：“幸亏我是石学士，如果是瓦学士，岂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？”妙语解嘲，足以消除世人放荡的玩笑。◎快欲之事，莫若饥餐；适情之时，莫过甘寝。求多于情欲，即侈汰亦茫然也。最能满足欲望的事情，莫过于饥饿之时饱餐一顿；最能使人感到惬意的时候，莫过于困乏之时酣睡一觉。过多地满足物欲的享受，会使人哪怕奢侈到了极点也感受不到真正的快乐。◎问：近日讲章孰佳①？余曰：坐一块蒲团自佳。问：吾侪严师孰尊②？余曰：对一枝红烛自尊。①讲章：讲课，讲学。②吾济（chái）：同辈。有人问，近来老师讲的哪一课更好？我说，无所谓哪一课更好，只要能坐在听课的蒲团上听的都是好文章。有人问，我辈学子与严师谁最尊贵？我说，无所谓最尊贵，只要能面对红烛苦读诗书的都很尊贵。尊，尊重。◎窗前俊石泠然，可代高人把臂①；槛外名花绰若②，无烦美女分香③。①把臂：握着手臂，表示友好亲密。②绰若：柔美的样子，也称绰约。③美女分香：晋贾充的女儿爱慕韩寿，曾私自将其父的御赐之香送给韩寿。窗前的奇石冷峻飘逸，正好可以代替高人与我握手谈心；槛外的名花芬芳多姿，这就不需要美女赠送御香。◎惟天下无各尽之道，所以有交贵之势。譬如子尽孝，弟尽敬，各有当然，不必以慈爱招也。世尽认为交尽之理，所以相责而相报也。夫道，岂为相报设哉？“相责而相报”作“相责而相托”。天下之人没有自觉履行各自应尽的道义，所以世间常有交换情感的趋势。譬如子女对父母尽孝道，弟妹对兄长尽敬意，这都是理所应当的，父母兄长用不着以对他们慈爱来换取。可是世人都认为感情是要互相交换的，因而从互相责怪到互相报恩，都是相互交换。难道道义是为了互相报答而设置的吗？◎词人半肩行李，收拾秋水春云；深宫一世梳妆，恼乱晚花新柳。诗人轻装简行，跋涉一生，只为采撷秋水春云；宫女日日梳妆，深宫一世，无端迁怒晚花新柳。◎去虚矫之气，望如斗鸡；用卤莽之力，终成画虎。要克服掉自身虚浮矫揉的习气，就要随时提醒自己保持对虚矫之气的高度警惕，以致看起来就像随时加入恶战的斗鸡一样；做事如果不经过深思熟虑，只会鲁莽地使用蛮力，到最后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。◎美仅一脔①，则嗜好之口皆穷；剥及全肤，则行谮之术已竭②。①脔（uán）：切成小块的肉。②行谮之术：实行诽谤的方法。美味的肉食只要品尝一块，那么肉食的味道就已经完全知道；抨击人如果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，那么诽谤的效用也就到了尽头。◎慨性僻之如仇，不若枭羹疗妒①；闻调高而寡和，何当舞草知音②。①枭羹疗妒：枭羹：《禽经》有“枭鸱害母”之句。注云：“枭在巢，母哺之，羽冀成，啄母睛翔去。”所以，古人以枭为心肠狠毒之恶禽，用枭做羹可治忌妒。②舞草：又叫虞美人草。相传听到歌声就会枝叶摇摆像跳舞一般。（见前注）我建议如果有人性格怪僻，对人都好像仇人似的，这种人就应该用袅羹来治疗其嫉恨之心；如果有人唱起高雅的歌曲，而应和者寥寥无几，那还不如把闻声起舞的虞美人草当作知音。◎竹实如累，梧桐不凋，凤凰有欣托之地①；风雷作合，霖雨久待，蛟龙无终蛰之时②。①“竹实”句：传说凤凰非竹实不食，非梧桐不栖。②蛰：动物冬眠，潜伏不动。片片竹林果实累累，树树梧桐枝繁叶茂，神灵的凤凰就有了理想的栖息之地；狂风雷电急急催发，霈霈甘霖待命已久，威武的蛟龙决不会一直潜伏不飞。◎高僧筒里送诗，突来天花坠落①；韵妓扇头寄画，隔江山雨飞来。①天花坠落：传说梁武帝时云光法师讲经，感动了上天，天上的鲜花纷纷降落下来。道行高深的老僧以竹筒藏诗相赠，诗文意境感人，仿佛天上的花朵都要纷纷飘落；才华出众的名妓在扇面上作画，画面水墨淋漓，仿佛是隔江的霏霏山雨扑面而来。◎无根器者①，不可与谈道；无灵心者，不可与论文。故修慧是生人第一义。①根器：佛教上以木喻人性曰根，根能堪物曰器。泛指秉赋。没有慧根的人，不能与之谈经论道；没有灵性的人，不能与之品诗论文。由此看来，修养智慧是人生第一项任务。◎树声如泣，全添哀毁之情①；虫韵犹吟，半咽悲歌之调。①哀毁：父母去世，居丧哀悼。寒风吹过树林发出如泣如咽的呼啸，就像子女悼念双亲的哀号；秋虫在草丛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吟鸣，就像哼唱呜咽的悲歌。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。养身易，养心难。以我心养彼心易，就彼心养彼心难。故就怨与不孙，反我调心之法；就所以怨所以不孙，勘彼安心妥心之处，则臣妾亿兆，皆游于我之机。◎客曰：董太史以书法作画①，以画法作书，所以为佳。又曰：书中有画意，画中有书意，所以为佳。余曰：书尽是画，画尽是书，所以为佳。故看画者，可得书意，可得书法；看书者，可得画意，可得画法。犹其浅也。直须就书作画，就画作书。①董太史：即董其昌，明代书画家。字玄宰，号思白、香光居士，华亭（今上海松江）人。官至南京礼部尚书，谥文敏。他的书法以疏秀为主，画讲求笔墨情趣，标谤“文人画”，对晚明以后影响极大。有客人说：董其昌以写字的技法作画，以绘画的技法写书，所以可谓绝佳。他又说：书法中有绘画的意境，绘画中也有书法的笔意，所以可称绝佳。我说：书法都是绘画，绘画也全是书法，所以可谓绝佳。因此，观赏绘画作品，可以领悟到书法的笔意，也可领悟到书法的技巧；欣赏书法作品，可以领悟到绘画的意境，也可领悟到绘画的技法。但这仅仅是较肤浅的体会，只有直接看着书法作画，看着绘画作书，才算真正理解了书画同源的道理。◎与其藏名山①，不如悬国门②；与其结血成碧③，不若呕心为字④。①藏名山：司马迁《史记》自序：“藏之名山，副在京师，俟后世圣人君子。”②悬国门：《史记·吕不韦传》载，吕不韦请门客着《吕氏春秋》，放于咸阳城门，同时悬千金于其上，声称有人如能增减一字者，立赏千金。③结血成碧：《庄子·外物》：“苌弘死于蜀，藏其血，三年而化为碧。”苌弘为周敬王时的大夫，忠贤而冤死。④呕心为字：唐李贺经常身背诗囊骑驴出游寻觅诗句，每有所得，就记下来放于囊中，其母看到他由于苦吟而日渐消瘦，就劝他：“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！”如果写出了宏篇巨著，与其像司马迁那样藏之名山，以待后世圣人君子发现，不如像吕不韦那样陈之于国门，任世人品评；如果具有慧心忠肝，与其像苌弘那样受冤而死，以致鲜血三年成碧，不如像李贺那样呕心沥血地苦吟，留下许多传世诗篇。◎家徒四壁不为贫，知是诗书窘我；一掷千金浑是胆①，不免英雄笑人。①唐吴象之《少年行》中有“一掷千金浑是胆，家徒四壁不知贫。”之句。家里只有四堵墙壁，但我却不觉得很穷，因为我知道这是因为苦读诗书而暂时受的窘迫；有人出手一掷千金，仿佛浑身都是胆量，但最后却免不了被真正的英雄人物所嘲笑。◎人生领趣最难，雪月风花之外，别有玄妙；人生相遇最巧，趋承凑合之内，别有精神。人生善解情趣最难，除了常见的风花雪月的趣味之外，另外还有很多别的妙趣；人生的相知都是巧合，在相互依从相互投缘之中，另外还有一种特别的精神寄托。◎耳目口鼻，位置不正，尚来指视之纠弹①；意志心知②，穿引多端③，可无隐微之谴责？①指视之纠弹：纠弹，纠察弹幼官吏的过失，此为批评议论。指指点点的批评。②心知：知，同“智”。心思．思想③穿引多端：指心思曲折多变，深不可测人的眼耳鼻口，如果长得位置不正，尚且能招来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；人的心机思想，如果曲折多变，难道没有暗地里的谴责？古人见窾木而知为舟，《说文》曰：舟，言周也。取周流之意。自关以西谓之船，自关以东谓之舟。其上屋曰庐，重室曰飞庐，又在其上曰雀室。水战曰飞云舟，渔者曰鱼刀。各有称谓。乃略拈舟字，随所呼用，命意谓何。余性波荡，欲以飞庐为居，周流名胜，随胜著述，浮沉人世，不踏租地，拟猥为鱼蛮，梅臣先以题垒。夫食土之毛，租地自在，何如让与飘蓬之夫，免此王家之税。◎《西游记》，一部定性书；《水浒传》，一部定情书，勘透方有分晓。《西游记》看似嬉戏打闹，实则是一部使人安定心性的书；《水浒传》看似杀人放火，实则是一部使人坚定情义的书。只有彻底读通这两部书，才能明白这个道理◎王粲有异闻望①，人多敬之。蔡邕与粲为友②，一日粲来访，琶忙倒履迎之。入户，粲笑曰：“履倒矣。”邕对曰：“见客才高，下愚惟知敬礼，不知履之倒矣。”噫！今之以习近相狎，以交好掩才，何可胜道！粲不足多③，若邕者，真可风也④。①王粲：汉末文学家，字仲宣，山阳高平（今山东邹县）人，少有才名，后侍曹操，先后任丞相椽、侍中等官，“建安七子”之一。②蔡邕：东汉学者，书法家。蔡邕年长王架四十五岁，却对王粲非常看重。③多：褒扬。④可风：可为风范。王粲以少年颖异而闻名于世，人们都很敬重他。蔡邕与王粲友善，有一天王粲来访，蔡邕忙乱地倒穿着鞋子去迎接。进门后，王粲指着蔡邕脚下笑道：“鞋穿倒了。”蔡邕回答说：“见来客才华高绝，愚拙的我只顾表示敬意，却不知鞋穿倒了。”唉，当今之人因性情相近而结交，因为交情亲密就掩盖他人的才能，这类事情哪能说得完呢！王粲倒不值得过多地赞扬，而像蔡邕这种人，却可谓长者之风啊。宋末有女姚玉京，家有双燕，一为鸷鸟所获，其一孤，不离庭户。秋风起，独啾啾翔集玉京之臂，如告别之状。玉京以红缕系足，明年红缕仍旧，凡六七岁。玉京遇疾终，及燕来，窥室，讶无其人，周回累夕。姚氏族感而泣，语曰：坟在南廓，可往。燕遂悲鸣，至坟所，亦死。噫，物犹如此，人何以堪，为之拈出，以告有情。◎天下事固有相须而成者，不妨诮依人之鸟；天下事必无舍身而成者，何劳效叩头之虫。天下的事情本来就有依靠别人而取得成功的，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那些专门依靠别人之人的讥讽；天下的事情绝无仅靠舍身求人就能换取成功的，所以人们不必费神地仿效那些到处求人的叩头虫。◎极巧穷奇，宋人玉叶①，将焉用哉；注精凝神，庄生木鸡②，彼有取尔。①宋人玉叶：宋国人做的玉制褚叶。《韩非子·喻老》：“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褚叶者，三年而成。……乱之褚叶之中而不可别也。”米芾《砚史·用品》：“褚叶虽工，而无补宋人之用。”②庄生木鸡：《庄子·达生》：“望之似木鸡矣，其德全矣，异鸡无敢应者，反走矣。”此处木鸡比喻道德修养高深，以静制动之人。宋国人制作的可以乱真的玉叶，尽管极尽奇巧之能事，但却没有多少实际用途；庄子书中所提的看似发呆的木鸡，其实是在凝神聚精，准备将要有一番作为。◎瞬息而通千古，莫如微名；一方而流九州岛，无过只字。要使短短的一生能够千古留名，就必须在当世立有小小的名望；隅居一方而想要名扬天下，只需要能写出一言半句的惊世诗文。◎客来花外茗烟低，共销白昼；酒到梁间歌雪绕①，不负清尊②。①“酒到”句：酒兴正酣、引吭高歌，阳春白雪之曲绕梁不绝。②清尊：雅致的酒杯。有雅客来访，于鲜花芳草之中燃起红泥茶炉煮茗待客，缕缕轻烟在四周飘荡，品茗清谈共度良辰；当酒兴正酣时，友人起身引吭高歌阳春白雪之曲，馀音袅袅在梁间萦绕，清歌佐酒，不负清尊。◎良马比君子，不在奔逸绝尘；美玉喻佳人，讵独晶光异彩？用良马比喻君子，并非只看重其奔跑快捷，更重要的是它具有卓尔不群的君子气质；以美玉比喻美人，岂能只看重其光彩晶莹？更重要的是它具有温润尔雅的美好品质。◎瓦枕石榻，得趣处，下界有仙；木食草衣，随缘时，西方无佛。用瓦片为枕以巨石作床，如果解得此中真趣，就会感到人间自有快活神仙；摘野果为食编树叶为衫，倘若珍惜世间机缘，何必要到西天拜求无量寿佛。◎马勃牛溲①，举世无终弃之物；龙文凤彩②，天地有或闭之时。①马勃牛搜：马勃，又名屎菰，生长于湿地或腐木上的菌类植物。牛溲，又名牛遗，是车前草的别称。马勃牛溲比喻低贱之物，但二者均可入药。②龙文凤彩：指洒脱不凡的仪表风采马勃牛搜虽为至贱之物，但却可用来入药治病，可见世上没有彻底废弃用不上的东西；有人虽然仪表不凡神采出众，但却往往时乖命蹇，看来老天爷也有不睁眼的时候。一粒而种成太仓，篇章而立博荣显。丹种之妙，烧炼自神。◎当厄之施，甘于时雨；伤心之语，毒于阴兵。正当困厄之时给予的帮助，要比及时雨还要甘甜；揭人伤疤刺人心肺的话语，要比暗兵偷袭还要狠毒。◎点破无稽不根之论，只须冷语半言；看透阴阳颠倒之行，惟此冷眼一只。要戳穿毫无根据的谬论，只需一句很有分量的冷言；要看透黑白不分的世道，只需一双不受蒙蔽的冷眼。宋纤有远操，太守马岌造焉，纤居高台重阁，拒不可见，岌叹曰：“名可望而身不可见，德可仰而形不可覩，然后知先生人中之龙也。”铭诗石壁曰：“丹崖千丈，青壁万寻。奇木郁郁，蔚若邓林。其人如玉，维国之琛。室迩人远，实劳我心。”想见其人贤于段干木远矣。◎居绮城不如居陋巷，见闻虽鄙，耳目自清；赋长言不如赋短曲，口舌太烦，语言无味。居住在繁华的城市不如居住在陋僻的小巷，虽然见闻寡陋，但却能使人耳目清静；写作长篇大论不如写作小诗短句，长篇大论既费笔墨，又会使人觉得语言无味。◎西伯泽及枯骼，而大老双归①；燕昭价重死骨，而骏马三至②。德之感人，深于招徕；士之相投，不在征召。①“西伯”句：西伯，即周文王姬昌。大老，对年高德重者的尊称，此指伯夷、叔齐二人。《史记·周本纪》：“（西伯）笃仁、敬老、慈少、礼下贤者，……伯夷、叔齐在孤竹，闻西伯善养老，盍往归之。”②“燕昭”句：燕昭，战国时燕昭王。死骨，已死的骏马的骨架。燕昭王欲招揽人才，求教郭隗。郭隗说，古时有位国君欲千金求千里马，可只得到一匹已死的骏马。于是国君花五百金买下马骨。消息传出，不到一年时间，就有人自动送三匹千里马上门。燕昭王听后大受启发，筑台招贤，上置黄金，又名黄金台。不久，乐毅、邹衍、剧辛等相继投燕，燕国因而强大。周文王广施厚恩甚至泽及已死之人，因此年高德厚的伯夷、叔齐双双投奔；燕昭王听说古人重金买马骨而得三匹千里马，就重金招贤，于是各地贤才纷纷赴燕。由此看来，用恩德感化人，要比招徕人强得多，贤能之士投奔明君，根本不在于君王是否征召，关键看恩德如何。◎防细民之口易，防处士之口难①；得丘民之心易②，得游士之心难③。七国所以惧横议④，暴秦所以下逐客⑤。然而议固从惧而起者也，乘其惧，益纵其横；一听之于自然，则不攻而自消。客固从逐而生事者也，严其逐，何处不可游；一与之为各适，则不逐而自安。①处士：指尚未出仕的读书人。②丘民：丘，古代划分田地、区域的单位。指众民。③游士：游说之士，说客④横（hèng）议：肆无忌惮地发议论⑤暴秦逐客：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载，韩国派水工郑国用为秦修渠之法来耗秦人力物力，以削弱秦国。事被察觉后，始皇下令驱逐各国士人，后被李斯劝止。禁止小民的议论容易，禁止处士的议论困难；得到众民的拥护容易，得到说客的拥护困难。所以，七国都害怕处士的肆意议论，强暴的秦国下令驱逐各国的士人。然而议论本来就是从各国君主的惧怕心理中产生的，处士们正是利用这种惧怕心理，更加放纵地展开议论；一旦各国君主任其自然，那么这些议论就会不攻自破。游说之士本来就是因为秦的逐客而心生不满，如果严厉地逐客，反而会使游士们到处游说，就容易产生事端；如果给予游士们适当的安置，那么就不用逐客也会相安无事。◎宏博者尚郁陆①，尖巧者爱疏美②。然文章期于官样③，小家贻笑大方。白乐天云：“量大厌甜酒，高才笑小诗。”盖有谓也。①宏博者：才识宏大广博之人。郁陆：文采华丽明盛。②尖巧者：心机聪颖灵巧之人。③官样：指堂皇稳重的应试文章，也指有固定格式而空乏的文章。博学多才的人喜欢华茂明丽的文采，心机灵巧的人欣赏清疏淡美的辞句。然而文章一旦限于固定的格式，小家子气很重的文人就自然会被见识广博的大方之家讥笑。白居易说过：“量大厌甜酒，高才笑小诗。”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。◎君子之狂，出于神；小人之狂，纵于态。神则共游而不觉，态则触目而生厌。故箕子之披发①，灌夫之骂座②，祸福不同，皆狂所致。①箕子：殷纣王的叔父，名胥馀，因封国在箕地，故称箕子。箕子因多次劝纣王无效，遂披发佯狂为奴以避害。②灌夫：字仲儒，汉颍阴人，历任中郎将、太仆等职，为人刚直，好酒任侠，常使酒骂座，曾于酒席上醉搏窦甫、骂灌婴、讥田蚡，终被丞相田蚡网罗罪名加害致死。君子的狂放，体现在气质上；小人的狂放，显露在外表上。气质上的狂放可以使人相处而没有什么感觉，外表上的狂放会使人看到后心生厌烦。所以箕子的披发佯狂，灌夫的使酒骂座，虽然都是狂放，但各自的福祸却大不相同，这正是由于他们狂放的不同表现所导致的。◎得意不必人知，兴来书自圣；纵口何关世议，醉后语犹颠。悟得人生意趣，何必让世人知晓，豪兴来时挥笔泼墨自比书圣；信口高谈阔论，不必管世人非议，大醉之后话语无羁好似颠狂。◎天下万事不及古人，独谄佞不多于小人①，骄吝不多于君子，直道而行，可以慰夫子三代之思也。①多：赞成。《论语·卫灵公篇》子曰：“吾之于人也，谁毁谁誉？如有所誉者，其有所试矣。斯民也，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”当今社会，一切事情都做得不及古人。只有当平民百姓不赞成讨好谄媚，君子贵人不赞成骄纵吝啬，大家都遵循直道行事，才能告慰孔子追求理想社会的愿望。◎异宝秘珍，总是必争之物；高人奇士，多遗不祥之名。不如相安于寻常，受天地清平之福。稀世罕见的奇珍异宝，从古到今总是人们夺来抢去的东西；超凡脱俗的高人奇士，不容于世而大多留下不清不白的名声。既然如此，做人还不如安于平凡的生活，充分享受天地间清闲平和的福泽。凡物各嗜奇古，至于六书，厌其奇怪，曾不一订。曰：文章之妙，岂以字眼求奇？不知瓦盆土钵，村妇市儿皆能识之；夏鼎商彝，非好古者莫能赏鉴。士人究心博古，奈何甘同小学，但故拾怪字，骇以为奇，及读文篆，全然无味，贻识者羞，则无谓也。◎德能知报，何惭于黄雀白龟①；劳无可施，甘让于木牛流马②。①黄雀白龟：黄雀报恩之事，据南朝梁吴均《续齐谐记》载，弘农杨宝，性慈爱。九岁时在华阴山见一黄雀被鸱枭追落树下，又被蝼蚁所困，就带回家喂养，十几天后，黄鸟伤好飞去。当夜三更，杨宝正读书，有黄衣童子进来说：“我王母使者，蒙君仁爱见救，今当受赐南海。”临别以四只玉环相赠，说：“令君子孙洁白，且官至三公，事如此环矣。”按，杨宝，东汉人，杨震之父。《后汉书·杨震传》有其略传。白龟报恩的故事不详。白龟：白色的龟，古人以为瑞物。传说晋咸康中，豫州刺史毛宝戍邾城，有军人于市买得一白龟子长四五寸，养之渐大，放诸江中。邾城之败，养龟人自投于水中，觉如堕一石上，视之，乃先所养白龟，长五、六尺，送至东岸。徐游而去。事见晋陶潜《搜神后记》卷十。②木牛流马：相传为三国诸葛亮发明的一种运输工具，不用人力，能行走自如，今已失传。只有受人恩惠能知道报答，才能不愧对那些知恩图报的黄雀和白龟；如果空有本事而无处可施，那还不如那些光知道行走的木牛流马。◎酒有难比之色，茶有独蕴之香，以此想红颜媚骨，便可得之于格外。美酒有一种难以比拟的美色，佳茗有一种独富清韵的幽香，由此联想到绝代佳丽的美色和幽香，就会体味到一种超出凡俗的奇妙感觉。◎新调初裁，歌儿持板待韵①；阄题方启②，佳人捧砚濡毫③。绝代风流，当场豪举。①板：即檀板，一种敲击乐器。待韵：等待填词。②阉题：用拈阉的方式决定作诗的题目。③濡毫：用笔蘸墨。一支新曲刚刚谱成，歌女就早已手持檀板等着填词演唱；拈阉的诗题刚刚打开，美人就急忙捧上砚墨恭请润笔挥毫。在这绝代风流的场面之上，文人骚客当场恣肆泼墨，挥洒胸中万丈豪情。◎世路既如此，但有肝胆向人；清议可奈何，曾无口舌造孽？世道既然如此不明，我只有披肝沥胆面对世人；清谈能起什么作用？只会徒然增加嘴的罪孽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